第章

中秋前一日, 王初翠就掛上牌子說要歇業了，得預備著過節用的東西和吃食。

王初翠做了好幾樣月餅，甜鹹都有，挑不裝進食盒裏送給了周圍鄰裏。除了月餅, 還有蒸蟹, 這時節的螃蟹雖然好吃, 但京城不比江南，不蟹要遠道運送過來。對尋常人家而言, 買蟹實在貴得很, 王初翠正愁得數錢掰指頭算呢，馮策就抱著整整一筐子捆得齊整的活蟹來了。

王初翠驚喜地翻看，各個鉗大，輕輕一顛，都在三兩重以上，是極難得的澄湖閘蟹。這蟹就是們從前住吳江縣時逢年過節都不大舍得買呢。

這麽多他們一家自然是吃不完的，王初翠決定借花獻佛，挑一半送去顧府。

早上天剛亮王初翠就高高興興地忙裏忙外了，開了門不管誰路過都要打聲招呼道聲早好。柳箏睡醒起來，宋硯已在給花房裏的花澆水了。

見醒了, 他要過來給梳頭換，柳箏反拿走他手裏的梳子, 要他把手攤開了給看。

棉紗在數日前就已褪下了，他手心那兩道劍傷掉痂後留下了清晰的印子。部分掌紋都被截斷了。

柳箏了疤痕：“多疼。”

“已經不疼了。”宋硯把跳上床滾的蛋黃拎到懷裏給玩, 的手心, 繼續給梳頭發。

洗漱完了, 柳箏從細口花瓶裏挑了枝丹桂花簪到鬢間，把他當了鏡子來照：“怎樣, 好看嗎？”

“好看。”宋硯吻花又吻。

“前兒已經跟花農約好了的，過了中秋就去他家摘桂花。這兩日買他家桂花的人多呢，我們也不好全給他包圓了，讓別人沒買。”

柳箏哼著歌腳步輕快地下樓，宋硯抱著蛋黃寸步不離。

王初翠把早食都端上桌了，做了幾碗酪，裏頭都拌著木樨花。吃完飯，在外頭逛了一圈回來後，又準備起午食了。

柳箏幫忙洗菜，外頭熱鬧起來，說是三娘今日就要出嫁了。圍著看熱鬧的人不，柳箏也去看了一眼，架勢大，新郎在前頭騎著馬，遠遠瞧著有點胖，很有福氣的樣子。

宋硯守在側，馮策在後頭小聲跟他稟事，說齊花間那案子已經層層上報給大理寺知道了，不日就會給押解到刑部複審。此案理到這，基本沒什麽好心的了，宋硯可有可無地聽著。

迎親儀仗中有人目帶厲地掃了一眼過來，宋硯立刻攬了柳箏的腰，想將擋到後去。柳箏扶著他的手臂，順著那道視線看了過去，是曾安。有段日子沒見到他了，他眉間不知何時添了道刀疤，渾的戾氣又重了幾分。見看了過來，他笑笑，朝他們拱了拱手。

王初翠拱了回去，跟著人群連道恭喜。

宋硯對馮策眼神示意一二，馮策點頭退下，找了幾個人近日多注意著點曾家和順天府尹家的向。

吃過午飯，王初翠拎著食盒和禮箱坐上宋硯安排的馬車去顧府了，柳箏把自己日前寫的花箋和做的小玩意兒們給，讓幫忙轉給先生和師兄師姐。目送王初翠離開了，柳箏跟宋硯回了屋，朝馮策使了個眼。

馮策與幾度眼神鋒，宋硯由柳箏牽著往樓上花房去，馮策不知忙什麽去了。等過了樓道拐角，宋硯看著鬢間的丹桂，沒什麽緒地問：“晚上有燈會，我陪箏箏去看燈好不好？”

柳箏心裏正盤算著晚上的計劃，冷不丁聽他這一問，下意識道：“我沒想看燈。”

宋硯點頭：“那就吃月餅賞月。我傷都好了，可以陪你喝酒。”

“嗯，也不能喝過量了。”柳箏推了門，懶腰，拆了頭發準備躺下來歇午覺了。宋硯正收拾著床榻，柳箏從後摟著他的腰，臉在他背上，“你好啊。”

宋硯的手，回將抱到床榻上，褪了的鞋，為提上被子。柳箏還抱著他：“你給我暖一輩子床吧，天越來越冷了呢。”

“嗯。”宋硯著一起躺下，依賴地捧著的臉，緩慢地眨眼。

柳箏繞著他的頭發玩：“你話越來越了，人也越來越不開心了。”

“開心的。”宋硯拿自己的，想給多送點溫度過去，“和你在一起，我怎樣都很開心。”

柳箏思索片刻：“你是不是想去看燈會，想我陪你去看？”

“箏箏不想，我也不想。”

柳箏看著帳頂上的柿花紋，靠著他的膛道：“你該學會向我提要求的，你又不欠我什麽。你該問，‘箏箏可不可以陪我去看燈’，不是問‘我陪箏箏看燈好不好’。”

宋硯溫和地笑笑：“沒什麽區別。”

“區別大了。你問呀。”

宋硯覺得沒必要，但還是依著了：“箏箏陪我看燈吧。”

“好呀。”柳箏摟著他的脖子，在他上親了幾下，開心道，“我陪我郎看燈，他想看多久我陪他看多久。”

宋硯被親笑了，更依賴地了。

就這樣擁著睡了一會兒，柳箏睜眼看他，他已睡著了，手還攥著的手，只要手指，他就收得更，好像很怕把手走。

多數時候都是他醒得比早，但偶爾柳箏早醒了，也會再瞇一會兒，等他先醒。他大概以為不知道，他每次一醒來就在臉上親，都覺得到。

有幾次不知他做的什麽夢，夜裏驚醒了會伏在耳邊悄悄掉眼淚，哭得沒聲沒息的，但把的耳朵都濡了。柳箏半夢半醒地問他怎麽了，他總也不說，只把抱得更。

他一直很難過，柳箏都知道。千方百計地想他開心點，他卻只能裝出開心的樣子，企圖以此讓放心。柳箏只會更放心不下。

他大概并不覺得很他。

柳箏看著他睡著了還輕皺著的眉頭問自己，對他有幾分呢？

這東西哪裏計量得了。

但如果有人拿很多很多金子銀子問，選這些還是選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他；如果有人問比起他，是不是更想要自己三十年、五十年，乃至一輩子都舒舒服服快快樂樂地過自己的小日子，柳箏會猶豫一會兒，然後選他。

不管把他跟什麽比，就算有所猶豫，好像都會決定選他。

他不知道這些，大概也不會信。因為連自己在不久前在面對對他究竟有幾分這個問題時，都答不上來，只能選擇沉默。

攥著左手的那只手了，柳箏立刻閉上眼繼續裝睡。宋硯眼睛還未睜開，迷迷糊糊地松了的手的臉，在額頭眉心一直親。

親了一會兒，柳箏覺臉頰上的，被靠著的膛在幾不可察地輕震著。柳箏想睜開眼，猶豫時被宋硯捂住了耳朵。

他作很輕，但捂得很嚴實，指腹涼涼的，落在太與鬢發。掌心溫熱溫熱的，攏著的耳廓。他的聲息在耳朵裏變得模糊起來。

他好像在極輕極輕地說著話，柳箏聽不清楚。

想聽，于是故意假作不適，拿手背輕輕地拂他的手，一側往他懷裏靠得更了。控制著呼吸，盡量顯得自然綿長。

宋硯話音戛然而止，良久柳箏才覺他扣了的背，在悄悄地哽咽。

他聲音斷斷續續地：“殺了我，死了……屬于你。”

柳箏眼皮微抖，他又愧悔起來：“好想死掉，活著怎麽就這麽苦了……我不能死。”

活著怎麽就這麽苦了。柳箏聽得心裏不好，差點連裝睡都裝不下去了。

他緒平複得很快，沒一會兒給掖了掖被子，就坐起先去洗漱了。

等輕微的水聲停了，柳箏往旁邊，嗓音略啞著：“阿墨呢。”

宋硯很快出現在面前，把從被子裏抱了出來。他臉上的笑依然溫平靜，問睡得好不好，有沒有做什麽夢。手上還在不停的給梳頭發、給洗巾子臉，甚至幫換服，系帶結。

柳箏跟他在花房前坐著喝茶，茶水烹得直響。開了前兩日新做的玫瑰花，挖了勺沖了遞他，問他好不好喝。

宋硯抿了兩口，眉目舒展：“很好喝。”

柳箏想說活著還是很好的，死了哪還有糖吃。但有點不確定他是不是真覺得這花茶甜了。一點點都覺不到他在為喝到了這花茶而開心。

宋硯喝著茶，陪靜靜地吹風賞花，看蛋黃在花房裏追著花影玩兒。

柳箏走過來，一歪坐到他懷裏來，突然開始深深地吻他。

宋硯呼吸失律，和你來我往。柳箏著他的耳朵，有幾分取悅他的意思。宋硯長睫抖，輕輕重重地著。既是取悅，也是遵循自己的本能去掠奪。

柳箏目略有迷離地看看他，唯有這時候他瞧著還像個有正常緒的活人。

結束時彼此心跳雜，柳箏下搭在他肩膀上帶笑地問：“我甜還是茶甜？”

“你。”宋硯還沒吻夠，難舍地親了親。

太要西沉的時候，柳箏把他拉到櫃子前，指著問：“我穿哪套好？”

近來總著他做選擇，宋硯咽下由自己來選的話，指了角落裏一套絳紅的。

柳箏直接取了那套換上。開了另一只櫃子，這櫃子裏已混了不他的服進來。給他挑了套靛藍的程子，一直覺得穿靛藍很能凸顯他的氣質。

都換好服了，柳箏重新挑枝丹桂發，拿了兩只提燈，自己提一個，讓他提一個，手挽著手出了門。

馮策捂著肚子跟宋硯告了假，說自己夜裏著了涼，腸胃不爽利，已經另派兩個弟兄在暗中守著他們了。宋硯看看他拙劣的演技，沒多說什麽，點點頭由他去了。

燈會很熱鬧，路邊擺著不攤販，花燈綿延數裏，護城河裏還飄著荷花燈、小魚燈、蓮燈。

柳大興死後，每年中秋姥姥都會牽著柳箏的手帶去鎮上玩一玩。村鎮裏的燈會大多是本地幾個大戶人家出錢開辦，會請人扮嫦娥仙子，抱著玉兔游街撒花。自然是比不上京城的，但也有無限意趣。

柳箏指指天上一簇綻放一簇湮滅的煙花：“真好看。”

宋硯只看著：“好看。”

柳箏又揚揚下讓他看月亮：“真圓。”

宋硯著眼睛裏的兩明月：“圓圓的。”

柳箏拉他跑去燈攤上買一搖就會晃尾的魚龍燈，遞給他：“拿著。”

宋硯看看魚龍燈，又看看，接了燈輕輕晃著。魚兒擺尾，比他的心跳還要鮮活些。

柳箏給他買了塊糖糕吃，并肩走在人群裏問他：“你怎麽一副沒逛過燈會的樣子？”

“是沒有逛過。”

“中秋沒逛過，那上元節和七夕節呢？京城裏一年會辦好幾回吧？”

“好像很小很小的時候，祖母帶我逛過，記不清了。”宋硯吃著糖糕，說不清滋味，“也不重要。把我攥得太，還生怕燈火太亮閃了我的眼睛。”

柳箏驟然把燈舉到他眼前來，踮腳與他對視：“閃著了嗎？”

宋硯怔了一瞬，彎眸笑了。

柳箏也對他笑，晶亮的眼睛裏只盛著他的倒影：“以後我年年陪你來逛燈會，七夕中秋上元都逛一遍。”

扯扯他袖子：“只要你能高興。”

宋硯像很難理解的話，有點不自在地笑：“你高興就好了呀。”

柳箏又扯扯他袖子，皺眉道：“什麽傻話。”

“箏箏高興重要，不能為著我勉強你自己。”

“怎麽就勉強了呢，陪你做你想做的事，我很高興啊。只要你在邊，我就高興。你怎麽不明白？”

宋硯遲疑地點頭：“我明白。”

柳箏拿他沒辦法，幹脆以燈作擋，按著他的肩膀，迫他低下頭來，親了親他的。

眼睛裏盛著笑：“阿墨，我喜歡你。”

“喜歡……”宋硯像是連理解這兩個字都吃力了，重複了幾遍，重新笑起來，“我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