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逍遙遊(1)學習就這麼開始了。

楚人自有語言和詩歌，不與中原諸國相同。雖然楚人自稱是顓頊高之後，自楚武王開始自立為王，表示與周王有分庭抗禮之意。但除卻自己國的往來，為貴族子弟，首先要學的還是周禮魯詩。

學詩，便是從《詩》開始。

羋月自也隨著莒姬學了一些詩篇，不過是挑些如《關雎》、《桃夭》《綠》之類的簡短且小兒易記的詩篇，且都是以楚語背誦。到得正式隨屈原學詩的時候，便要從頭教起。

先要學的便是雅言，即周天子之畿所用之語。這是列國往方用語，十歲左右開始學便正好，若是再早些，小兒年辨識能力低，倒容易把雅言與母語混雜。

當下教的便是《大雅》篇頭一組《文王之什》，一共十篇，為述文王功業，這是周人用不同的方面讚開創王業的周室祖先，最後總是要歸結到周文王為止。學這一組詩，一來是學習雅言，二來是學周人如何建國的歷史。

頭一日教了十二句道：「綿綿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復陶，未有家室。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於岐下。爰及姜，聿來胥宇。」屈原解釋了一下，講的是周人先祖古公亶父率部族自沮漆遷至岐山，與姜人結姻，尋找居住地的意思。這幾句容甚是簡單，解說一下，重點是教幾個弟子反覆背誦，校正口音而已。

羋月學得甚快。楚宮之中后妃均是來自各國，聰明的早早學了楚語，但楚語與列國不同，有些舌頭甚不靈便於自己發音怪腔怪調，多半還是使用雅言。

如此幾月，便把《大雅》篇學得差不多了，羋月埋頭苦讀，手不釋卷，對學習有一種近乎瘋狂的熱衷，對能夠找到的所有竹簡都恨不得一夕之間全部記到腦子裏去，甚至走在路上都經常因為捧卷苦讀幾番撞上柱子的事。

學得如此刻苦努力，卻讓黃歇很是不高興。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對孩子已經開始發生興趣了，但表現方式卻是不太一樣，有些是藉著欺負小孩來讓人家記住他，有些是獻殷勤討好小姑娘。

黃歇本來就是從小聰明伶俐，家族亦是寄於厚，就讀於屈原門下，更是懂事極早。他與羋月第一次見面雖然不甚愉快，但得知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就已經消氣了，甚至就從那時候起，他就有些暗中關注這位與眾不同的小公主。

當他得知大王駕崩，得知住到了離宮，不為的命運所揪心。只可惜他只是屈子的學生而已，在這宮闈中沒有半點能力，枉自擔憂，卻無能為力。當他在南薰臺看到羋月的時候，那一刻真是欣喜若狂。

屈子收下了，以後可以常常與自己在一起，想到這些，那一日這小小年，竟是興地失眠了。

可是，第二天，他卻委屈地發現，自己為了這一天如此興，如此期待，想了許多許多話要同說，想了許多許多的遊戲想讓開心，可是對於來說，自己竟似是不存在一般。

每日來，見面，行禮，道一聲「師兄」以後，就不再理他，眼睛除了埋於書卷，便是看向屈子詢問，然後坐在邊的他，以及所有的人，都是被所忽略的。學得是如此之努力，進步是如此之迅速，可是的生命中，似是除了這些以外，再也沒有什麼能夠讓興趣了。

黃歇很不開心，黃歇很不甘心，他想做些什麼，讓的眼中看得到他。來了，他引導著，為備幾案，為研墨，為磨好小刻刀，為鋪好竹簡，只是冷漠地一點頭便不再理會他了。

天氣炎熱，他為打扇，為端來泉水，為放下簾子，換來的只是頭也不抬的聲音道：「別擋著我的。」

黃歇終於發了。

這一日見屈原不在，他將拉到無人，質問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羋月眉頭也不挑一下，冷漠地說道：「什麼意思？」

黃歇發泄似地把這些日子來的鬱悶都倒了出來道：「你以為你是公主，就可以這樣不把人放在眼中了嗎？就可以這樣不理人，這樣欺負人了嗎？」

羋月皺眉道：「你這人好莫明其妙，誰欺負你了？別無理取鬧。」

黃歇氣壞了，用力推了一把道：「你好生無禮！我問你，你的竹簡是誰整理的，你的刻刀是誰磨的，是誰給你端水，是誰給你放簾子，你就可以當沒看到嗎？」

羋月冷冷地道：「誰要你做了？我又不曾請你來做？」

黃歇氣壞了，手指抖著指了羋月半天道：「你……你……」

羋月轉道：「沒事我就走了，我還有許多課業要做呢！」

黃歇萬沒想到自己素日的一片心意，竟被人這般無視，還當面說出來了。畢竟是小孩子，這時候覺得自己了欺負，只想把眼中的冷漠和驕傲給打掉，口不擇言地道：「哼，課業、課業，你以為你是男兒郎嗎，你以為你學這些有用嗎？」

羋月本已經要走，聽到這話腳步頓住，轉頭看著黃歇道：「有沒有用，與你何干？你自家不努力，倒尋我的不是？」

黃歇哼了一聲道：「你不過是個流之輩，學得這般努力做甚麼，難道你長大了還想當大夫、上卿不？」

羋月冷冷地道：「我雖不能做大夫、上卿，但我弟弟卻可為得大夫、上卿甚至是封君，我學了，便可輔佐於他。」

黃歇哼了一聲，扭頭道：「你弟弟又不是傻子，他要為大夫、為上卿、為封君，自是倚仗著他自己的努力。從古到今，卻未曾有一個丈夫，是倚仗著姊姊的才華而立足的。」

羋月惱了，道：「縱使別人沒有過的，自我而始，又有何不對？」

黃歇哈了一聲道：「從來無功不立爵，你便學得再好，難道你是能代替你弟弟上陣殺敵？還是能代你弟弟立朝為政？」

羋月怔了一怔，道：「等他長大了，他自然就能夠上陣殺敵，立朝為政，到時候我便為他謀士，為他管理封地，如何不對？」

黃歇哈地一笑道：「你多大你弟弟多大，等到你弟弟可以立功封爵的時候，只怕你早就嫁人生子了。」

羋月怔了一怔，氣惱地扭頭道：「我不嫁。」

黃歇撇撇道：「男婚嫁，乃是天地人倫。」

羋月頓足道：「我就是不嫁，你管得著嗎？」

黃歇老氣橫秋地道：「我自是管不著，可旁人卻會管啊。你弟弟將來會長大，他會自己作主，不會永遠聽你的話。」

羋月一挑眉道：「他敢？」

黃歇道：「他現在自是不敢，可他將來為一個偉丈夫，為卿大夫，征戰立場，如何會再聽一個婦人之言？他有臣工臺仆，如何會讓他聽從一個婦人之言？」

羋月怔了一怔，似是有些呆住了，忽然回醒過來，惱怒道：「關你什麼事？」

黃歇卻越說越得意起來道：「將來你弟弟長大，自己執政。你自是要嫁人從夫，隨夫婿去封地。可你現在學的都不是正常婦人所學的東西，把自己學一個丈夫模樣，你將來的夫婿如何會喜歡你？」

羋月咬了咬牙，輸人不輸陣地道：「我是公主，我的夫婿又如何能管得了我？」

黃歇搖頭道：「我聽說，公主都是要與他國結親的。」

羋月大怒道：「你真不，這麼小小年紀，張口婚嫁閉口結親。」

黃歇被羋月這樣一說，方意識到這一點，臉也紅了，倔強著道：「你說不過我了吧，所以強辭奪理。」

羋月道：「你才強辭奪理。」

接下來便是孩你來我往的車軲轆話，無非就是「你錯了」「你才錯了」，羋月辨了一會兒便不耐起來，見黃歇不備，將他推倒在地，了上去，洋洋得意地道：「你認不認輸，不認輸，我便不放你起來。」

黃歇咬牙道：「不認，你使詐。」

羋月道：「你不識得什麼兵不厭詐嗎？」

黃歇不服，力地把掀翻爬起，兩人你推我攘，不知怎地，黃歇的鼻子撞在羋月的腦袋上，頓時也撞了出來。

黃歇驚呆了，羋月腦袋，雖然也覺得生疼，但是看到黃歇滿臉是，也是嚇呆了。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怔了好一會兒。羋月忽然害怕起來，急忙跳起一溜煙地跑了。

一口氣跑了極遠，才著氣停下來，心頭卻有些害怕，一邊自我安道：「不妨事，他必是無事的。」另一邊卻不害怕起來道：「他流了，他會不會死了啊。」

這樣一邊害怕黃歇傷會死，一邊又害怕若是跑回去了會被夫子責罰，矛盾了好久，才悄悄溜了回去，躲在門邊，卻聽得裏頭屈原正與黃歇說話。

屈原用絹帕沾水為黃歇敷在額頭，讓流漸漸停住，一邊問他道：「子歇，你素來乖巧，今日為何一定要招惹於？」

黃歇老老實實地承認道：「夫子，我錯了。」

屈原道：「你並未曾回答我的問話。」

屋子裏，黃歇皺著眉頭，似乎找不到自己這麼說的原因來，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只是不喜歡現在這樣子……」

屈原問道：「現在這樣子又如何？」

屋外，羋月也迸住了聲息想聽到黃歇的話。

黃歇想了想道：「從前雖然淘氣，但卻直率。如今的卻似乎有些……有些，讓人不舒服。不與人說話，也不想與人共……夫子，弟子覺得，弟子覺得……這樣，似乎、似乎，很不好。」

屈原嘆息道：「再不好，終是兒家，你一個男兒家，何苦一定要將惹怒。」

黃歇稚的聲音道：「便是生氣，也好過如今這般怪氣的。」

屈原不語，黃歇有些惴惴地道：「夫子，弟子是不是做錯了？」

屈原嘆了一口氣，卻不知道如何說才好。對於羋月這個弟子，他有點無從著手開始說的覺。他看得出對於學習的天份和努力，但畢竟還只是個孩子，有些事想得太過樂觀，卻不知世事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這種天份太高、心氣太強的聰明人，古往今來均不見。若是自太過聰明，把一切想得太過容易，心思用得太過，遇事不能如意，反而越容易到打擊。所謂慧極必傷，便是如此。

唯其如此，這樣的孩子中，反而不能直白地告訴什麼，因為的聰明自負往往會讓在一次教以後假裝愉快接，實則在此以後把你的意見視為耳邊風。

他看著黃歇，也許只有孩子對孩子，才能夠打破心中的障礙。

想到這裏，他道：「既是你的師妹，你以後對有什麼看法想法，便直說出來好了。學問之道，不止在學，也在問。問世人，問世，既學且問，方能夠增進見識。最終所學所學，也不過是為了驗世，為世所用。」

黃歇想了想，卻將今日的疑問提了出來道：「夫子，九公主這般，把自己當公子一樣看待，將來可怎麼辦才好？」

屈原也長嘆一聲。

一室外俱靜。

黃歇固然是眼地看著屈原，連室外的羋月也迸住聲氣，希能夠得到一個答案來。

好半晌，屈原才道：「記得當日先王讓我收為徒，不過是信了那……」他看了黃歇一眼，還是將「天命」之語咽下，道：「先王確是見聰穎，不忍才慧掩沒，可是我並沒有答應先王。原因是為什麼，我曾經對說過。」

黃歇不解地道：「夫子，那您現在改變想法了？您再收為徒，難道就能夠為鷹了嗎？」

屈原搖了搖頭道：「不能。」

室外的羋月一。

黃歇也不為羋月抱屈道：「那您為什麼還要收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