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兒眼裏藏不住事兒，張媽媽略瞧一眼便明白這位四小姐已知曉是自己給下的套，其實今日之所以親自過來，有一半便是為了此事。於是重新落了坐，坦然看著這位四小姐，看預備怎麼料理自己。

然而容瑾卻溫和道：「媽媽親自跑一趟著實辛苦，不知太太為何突然又給我送使喚的人來？我這院子本就小，有原先幾個丫鬟便夠使的了，」一面說還一面從腰間解下個藍白相間的魚形荷包來。

「前些日子太太忙著對莊子上的賬目，沒顧得及四小姐，現下得空了，記起來您這兒伺候的人了，三小姐邊伺候的都有九個，您該同一樣規制，所以才又送了來。」

張媽媽當然不會告訴，先前調過來的幾個都是最懶躲閑，又有老子娘在府里不大好攆出去的，今兒是太太看在在老太太跟前向著自己，這才可憐給送了幾個聽使喚的人來，不過呢，紅袖被撥過來可不僅是為伺候。

容瑾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從荷包里掏了許久，終於掏出三兩碎銀子，遞給張媽媽，笑得一臉誠摯，「太太顧念我，我明兒便去謝太太，不過張媽媽跑了一趟，也得謝張媽媽，我這兒沒多銀子，這個您拿著。」

「不不不，小姐您折煞老奴了，老奴怎敢要小姐的銀子，」張媽媽連忙推辭。

「媽媽可是嫌？」

「不敢不敢。」

「那您就拿著！」容瑾將銀子強塞進懷裏，臉上笑著，心裏卻在滴，這半年來就攢了六兩銀子，給了這媽媽一半，可不是割的麼？

「四小姐可是有什麼吩咐？」張媽媽拗不過，只好收了銀子，一掂便掂出了份量。

「其實沒什麼，就是我這院子裏事兒不過，婢子多了反倒浪費，所以想托張媽媽收回去幾個安排到別去，如此才是人盡其才，盡其用嘛，」容瑾一雙水潤潤的杏眼著張媽媽，天真爛漫，然而張媽媽卻從這雙眼裏看出了深深掩蓋的世故。

張媽媽這麼些年的歷練，也是人里練了的，怎會不明白的意思？忙道：「既然四小姐嫌人多了，那老奴便挑幾個送到別去，再回了太太。」

容瑾又是連聲道謝。

其實容瑾也吃不準太太又撥人過來是看在萬壽堂表現得好可憐還是憋了壞想害，但能肯定的是先前那幾個都不是好的，那是油鍋里滾過一道的老油子，支使不不說，還生事，又有人撐腰的，所以得退回去幾個。而容瑾見張媽媽坐下之後說話做事都極有分寸，絕不因是庶便不尊重，所以給了這幾銀子想必也會把事兒辦好。

「其實這幾個婢子都是才買來調教好的，可不像有些歷事多了的老油子，們最是好管教，紅袖又是一等丫頭，讓管著院子不會錯，說來也是四小姐手巧，做的毽子恁麼好看，二姑娘和太太見了喜歡，所以才送了人來，」張媽媽又提點了一句。

容瑾立即明白話里的意思，原以為新送來的這幾個是二等丫鬟，原來是初出茅廬不等的，給們冠個二等的名給別人看，看看朱氏對庶多有心呢！

不過容瑾不介意，新有新的好，背景乾淨。

接著便有一綠婢子拎著滿滿一壺茶悄聲進了門，腦袋低著，恨不能把自己到地底下讓任何人瞧不見，可房裏二人不說話，沏茶時那水柱衝擊茶盞的聲音便尤為響亮。

「四小姐不是讓畫沏茶麼？你又是哪個？」張媽媽慢悠悠地瞥向那婢子。

「奴婢……奴婢香草，」香草端著才沏好的茶呈給張媽媽，茶湯隨著的手一淌一淌。

「你這丫頭是怎麼學的規矩，小姐在前，你將這茶呈給我，你說我是接還是不接？」張媽媽角一點諷刺的笑，冷睨著香草。

香草臉上不是，忙轉了個向將茶盞呈給容瑾，手抖得更厲害，「小姐，奴婢……奴婢一時忘了規矩，還小姐恕罪。」

容瑾心嘆這權力可真是個好東西，誰能想到昨兒還敢朝甩臉的婢子，因張媽媽一句話便嚇得跟個小白兔似的，恨不能給跪下？

人就要被帶走，訓幾句也整不出什麼麼蛾子了，於是容瑾並不去接茶盞，而是含笑道：「規矩自然不能忘，連我忘了規矩孟媽媽都得一鞭子，你忘了規矩，怎能幾句求饒便過去？張媽媽，要不您帶回去再讓多學學罷？」

張媽媽配合著頷首道：「正是如此，」說罷又指著香草，肅道：「去，把其他幾個都過來，我有話要問！」

旁側耳房裏一陣，躲著聽的那幾個戰戰兢兢地過了來。

一共三個綠婢子並一個婆子，排一排，腦袋一個比一個低，恨不能低到後腳跟。

張媽媽起面對著幾人，右手托著杯盞，似笑非笑道：「沏壺茶沏了兩刻鐘，要等你們沏了茶來人不都得死了？」說罷將那茶盞重重砸在紅木幾上，茶水四濺。

外頭幾個新來的婢子聽見這一聲，都嚇得雙直哆嗦。容瑾心裏也了一瞬，回林府後這還是頭回見管教婢子，先前在徐家時，府里僕從甚，遇見事兒就拖出去打板子，從沒有這個陣仗。

「燒水沏茶是誰的活計？」張媽媽沉聲發問。

婢子們已抖如篩糠，站在最右側的畫袖籠里的手攥著，咬了咬牙，右試探著想站出來，突然旁一個婢子回了句：「是畫。」

「問你話了麼？」張媽媽走到那婢子面前。立即噤了聲，雙膝一，撲通一聲便跪下了。

這一聲脆，骨頭也不知碎了沒。

張媽媽瞥了眼一旁直冒冷汗的畫，直腰板，厲聲道：「各司其職，專人專責，這規矩畫你可不能不懂，你是老太太邊的，不能丟了老人家的臉面啊！」

畫面紅得幾要滴，額角一滴汗順著臉頰流下來，咬著牙吐出幾個字：「是，奴婢明白了。」

「你們幾個快去收拾收拾，跟我出去，別在倚梅院裏丟人現眼了！」張媽媽冷冷掃了其餘三個奴婢一眼。

們哪敢說不，跪的站起來，站的跑出去……

房門被推開了，涼風一吹，容瑾那幾乎要躥到腦門上的熱才涼下去，深深吁了口氣，激和快意從骨頭裏沁出來。這幫奴婢早便想管教了，今兒有張媽媽在，可算是出了口惡氣，這三兩銀子花得實在太值了！

待婢子們一出門，張媽媽又換了個臉，朝容瑾蹲，說讓四小姐見笑了，而後便也卻步退了出去。

這是張媽媽自己也沒想到的場面，原以為四小姐會因那雉羽的事兒質問一番，已想好如何應對，沒想這位小姐很上道，一句話也不問，還給了三兩銀子。

其實一個替太太管賬的，三兩銀子還真是看不上，只是前兒才坑了人家一把，現下卻收了的銀子，要不幫這個忙，心裏過意不去，當然還有這四小姐人生得好，說話又有禮，很對胃口的緣故。

有張媽媽在外等著，幾個婢子都收拾得極快，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跟著去了，走時還有些不捨，畢竟以後可再找不出這麼清閑的差事了。

舊人里唯有畫還留著，是早先老太太賜給容瑾的丫鬟，張媽媽不好把人帶走。

其實不是老太太看重容瑾才撥人給，而是當初剛回府，萬事不通，林潛便想讓老太太派個得力的教教，老太太也不太上心，隨意一指，指了個畫便送過來了。

容瑾現下正坐在貴妃榻上，慢慢悠悠地啜著茶，看著幾串爬上窗枱的牽牛花出神。

這回同上回一樣，婢子送過來了契卻不給，所以說到底，自己還算不得是們的主子。

「小姐，」雀兒進門，腳下生風，湊上前道：「方才那張媽媽可真是威風啊！三言兩語便把香草幾個訓得不敢回話，還把們給帶走了，以後咱們這院子就清靜了！」

容瑾放下茶盞，若有所思道：「是能清靜不，不過，能清靜多久還得看紅袖和畫了。」

雀兒撓撓頭，黑的濃眉蹙起，不屑道：「這兩個又如何？下回您也學張媽媽，把人罵一頓們不就老實了？」

容瑾噗嗤一笑，敲了腦門一記，「我罵幾句和張媽媽罵幾句那能一樣麼？」

自然不一樣，不然犯得著花三兩銀子賣幾句罵人的話麼？

雀兒額頭，眸一閃，又問：「奴婢險些忘了，那雉羽……您可問了張媽媽？是故意的？」

「沒問，」容瑾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小姐怎的不問呢？」

「那雉羽是二姐姐送給我的，與張媽媽有什麼干係？」容瑾笑得意味深長，立即起往架子床走，還打著哈欠道：「不了，我昨兒做那幾個毽子熬得太晚，今兒晚膳也不用了，紅袖那兒你先安頓一下罷，」說罷便蹬了綉紋纏枝的履，連衫也不便鑽進被窩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