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送生辰綱的這只站船與今夏們所乘之船要大許多,生辰綱的那批箱子就存放在軍士們艙房的下面,且有軍士把守門外。據王方興所說,兩個時辰便換一次崗,船艙外皆有軍士守著。
“里頭的軍士莫不被殺了?”今夏邊行邊隨口問。
“那倒沒有,他們全都昏倒在地。”
“中了迷香?還是蒙汗藥?船上負責飲食是誰?還在嗎?”習慣地連珠問道。
答話的旗牌瞥了一眼,瞧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娃兒,生得一派天真浪漫模樣,問起話來卻是老得很,當下也不敢怠慢,忙答道:“船上大伙兒的吃食都是一樣的,且晚飯后才換得班,之后他們并未吃過別的東西。
有軍士在前頭引著他們往存放生辰綱的船艙去,今夏行得甚慢,一路東看西瞅,剛彎腰艙口,便剎住腳步,連著嗅了好幾下,笑瞇瞇道:
“大楊,你聞,這迷香真不錯,還是韭菜味的。”
楊岳也跟著嗅,道:“這船上晚上準吃韭菜炒卵了。”
“我說呢,怎麼我一聞就了呢。”
今夏恍然大悟道。
“你有不的時候嗎?”楊岳順口調侃道,探到艙,看見三、四名軍士歪歪斜斜地癱坐在地上,確是一副中了迷香的模樣。
陸繹隨后進來,淡淡地打量倉,此倉長兩丈不到,寬約丈許,僅有一門一窗,與尋常船艙無異。
“生辰綱一共有幾大箱?”他問王方興。
“共有八箱,不是金銀首飾等等,其中還有字畫與帛。”王方興唉聲嘆氣,“臨行前仇大將軍是再三叮囑,我也是小心謹慎,這船只運生辰綱,不敢讓其他人等上船來,免得人多手雜。可誰想得到這賊人這般狡猾……”
陸繹漫不經心地聽著王方興訴苦,看見今夏正半蹲在地上,指甲在地板上輕刮了下,放到鼻端輕嗅。
地上隨可見點點滴滴的蠟油!其上腳印縱橫!
“這麼多蠟油?”自言自語。
“哦……這個是……”旗牌忙解釋道,“我因怕字畫、帛等船上的氣,所以特地用蠟將接口都封上。此事我向參將大人回稟過的。”
王方興聞言點頭:“是這麼回事,那些字畫名貴得很,生了霉斑就不好了。”
“看不出你們還是個細人。”今夏似笑非笑道,也不看他,又從懷中掏出一枚通小巧的水晶圓片,在火下細細端詳蠟油。
楊岳在昏迷的軍士前蹲下來,靠近口鼻聞了聞,嫌惡地皺皺眉頭。
陸繹執起另一軍士的手腕,修長手指搭到軍士脈搏之上,仔細把脈。王方興滿面焦灼地在旁著,忍不住問:“……如何?”
直過了半晌,陸繹才放下軍士手腕,朝王方興淡淡道:“命無憂,再等一、兩個時辰,待藥效一過便可醒。”
“那就好,那就好。”王方興焦急地握著拳,道,“說不定他們見過賊人,醒了之后能說出線索來。”
此時今夏丟了蠟脂碎屑,手持火燭,繞著這間艙室慢慢而行,時而偏頭細看艙壁上的劃痕,時而低頭手丈量地板,最后停在窗前,又拿水晶圓片照著窗框細看……
王方興不知道這兩名小捕快究竟在搞什麼鬼,見他們不不慢地晃悠著,又不說有什麼線索,心下已經是極不耐煩,若非礙于陸繹的面子,早就將他二人轟將出去。
自那夜在新橋頭,聽今夏出言點出算命先生著上的破綻,現下又曉得跟隨楊程萬,陸繹倒是十分想見識一下父親口中所說的追蹤,故而不急不躁,慢慢等他二人在室勘查。
所看到的細節越多,今夏目中的疑也漸增,與楊岳對視片刻之后,便有些明白之前楊程萬所叮囑的話——“且不可胡說話”。只是若案果真如此,那著實無趣得很,直起腰暗自撇,想著還是早些回船睡個回籠覺是正經。
“兩位可是有線索了?”沒有過的細微表,陸繹立時問道。
“這個……”今夏先看了眼楊岳,才慢吞吞道,“賊人幾乎沒有留下什麼線索,我等只怕是無能為力。”
楊岳在旁連連點頭,看不出是在贊同的話,還是在贊許說的好。
王方興擺擺手,一臉早就料到的模樣:“這又不是尋常狗,你等查不出來也不奇怪,行了行了,本來也就不指你們,下船去吧。”
倦倦打了個呵欠,今夏也不打算與他一般見識,拖上楊岳便打算走了,卻又聽見王方興還在背后朝陸繹慨……
“其實我知道,現在京城里頭的案子幾乎都是錦衛在辦,六扇門不過是虛有其名,養著一幫子閑人,常常案子查不出來又推給你們……”
聽到此,今夏剎住腳步,轉頭看向王方興道:“我等雖不才,但也不是一點線索也沒有,只是我擔心說了出來,參將大人也未必拿得住他們。”
王方興完全未將放在眼中,干笑道:“笑話,我等守衛邊關,斬殺胡人,豈有拿不住賊的道理。你這小捕快不必說這些唬人的話,究竟有何線索倒是說說。”
“你這些箱子是黑漆樟木箱,長兩尺八,寬一尺六,高兩尺一,沒錯吧?”今夏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王方興連同手下旗牌一下子愣住。
“你,你見過這些箱子?”
“不過是循痕推測而已,地上這麼多蠟油的痕跡,想裝著不知道都難。”今夏接著道,“我方才說參將大人未必拿得住他們,是因為這伙賊人人數眾多,有恃無恐,十分囂張,未把王方興一眾軍士放在眼中。”
“何以見得?”陸繹盯著追問道。
今夏指指艙壁上好幾劃痕:“墻都劃這樣,搬箱子時的靜可想而知,鬧這麼大靜,只能說明這幫賊人有恃無恐。”
“你怎麼知道這些劃痕是賊人所劃,說不定是軍士們搬箱子進來時劃到的。”
今夏將手中的水晶圓片遞過去,示意他自己看,然后道:“方向不一樣,刮出來的痕跡也不同,你仔細看劃痕細微。”
水晶圓片接在手中,尚帶著些許的手溫,潤澤,陸繹低頭看去,水晶致小巧,中凹邊凸,隔著水晶片去,可將放大數倍。劃痕細微,木屑卷邊,方向果然與所比劃的一樣是朝上,自然是將箱子抬起時劃到的。
楊岳重重地咳嗽幾聲,示意今夏不可再說下去,他才方道:“雖然能看出些許線索,但此案復雜,我等只是一應小捕快,經驗尚淺,只知是一伙江洋大盜所為,人數應在四至六人之間,作案手法嫻,顯然是慣犯,此刻只怕已經順水而下,遠在幾里之外,追蹤不易。”
今夏斜眼睇他,總算勉強忍住不說話。
王方興呆呆聽了半日,直至此時方才得上口,連連點頭道:“這河道分支甚多,若賊人已經順水而下,如何追蹤得到?王某大將軍厚恩,如今生辰綱被劫,賊人無蹤,實在無回去見大將軍。”
毫沒有照顧王方興緒的認知,今夏戲謔道:“王大人千萬想開些,莫做輕生之舉,否則豈不可惜了眼下這套富貴……”
“你……這是何意?”王方興猛地盯住今夏,目中有著明顯的怒意。
“的意思是說,王大人能在仇大將軍麾下做事,這套富貴不易,我等著實羨慕得很,羨慕得很。”楊岳搶在今夏開口前打圓場,朝王方興拱手道:“我等不才,無法幫上忙,還請大人見諒。”言下之意便是打算告辭了。
對于他們,王方興似乎也已用盡耐心,頗不滿地打了個請便的手勢,眼見著今夏與楊岳出了艙室,才朝陸繹干笑道:“你瞧瞧,這些六扇門的人,要麼推雙目有疾,要麼就只會說得天花墜,半點事也做不來。”
陸繹輕咳兩聲,也朝王方興拱手告辭道:“大人也不必過憂,待軍士醒后,也許尚有轉機也不一定。”
王方興只作愁眉苦臉狀,還禮后請旗牌將陸繹送下了船。
復回到站船上,天蒙蒙泛著魚肚白,河面晨霧蒙蒙,寒意沁人。
“哼!小爺放他一馬,他倒當我們是吃素的!”今夏在寒氣中著脖子惱怒道,“不識抬舉!”
楊岳回首了眼王方興的站船,才朝道:“爹爹再三代莫要胡說,你方才說些什麼?幸好我把話兜回來,否則又是麻煩。”
“就是看不慣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德行,”今夏不滿道,“別的都不提,無端地攪了我的好覺,鬧得犬不寧,不過是為了拖這一船人為他做個見證罷了。”
楊岳豈能不知王方興的用意,只是他們為小小捕快,莫說翻江倒海,便是連個水花兒都濺不起來,遇著兒,也只能忍氣吞聲裝聾作啞。
“夏爺,等您有朝一日高升首輔的時候再逞能行不行……衙門俸祿不多,好歹也是筆銀子啊。”
楊岳額頭。
“知道了知道了,看在銀子的份上,下次我會再忍忍。”今夏沒奈何道。
兩人回到楊程萬船艙,將王方興船上的況向他復述。
“守生辰綱的軍士不是中迷香,而是因為喝了蒙汗藥而陷昏迷。”楊岳向爹爹稟報道。
今夏也不說廢話,直接道:“艙室所有的腳印都是軍士的腳印,本沒有外人進過——王方興擺明是想自己吞了生辰綱,賊喊抓賊。”
楊程萬聽罷,并無詫異之,淡淡道:“那倒未必,我瞧他那副著急的模樣,不像裝出來的。倒是他旁的旗牌有些問題?”
“旗牌……”
“你們沒有留意過他嗎?”
“我是覺得他有點怪,留意到他袍下擺上有很多蠟油,靴面也有蠟油……當時我還覺得奇怪,后來看到艙室里的蠟油就明白了。”今夏想著,“好像就沒別的了。”
“爹爹,你的意思是他了生辰綱?可他放哪里?”楊岳問道。
“應該還在船上。”楊程萬有點不滿地看向他們倆,“你們回來之后沒有留意過這條船的吃水線嗎?這條船,從停靠到現在,吃水線沒有變化過。”
今夏吐了吐舌頭,繼而恍然大悟道:“那些蠟油!不是為了防止氣,而是為了防水,我明白了!他是把箱子放到水下了。他肯定是覺得這批貨放眼皮底下才安心。”
聽出語氣中的躍躍試,楊程萬警告意味地盯了一眼:“仇鸞的家事與我們無關,丟了就丟了,不許手。”
“哦……”
今夏與楊岳應了,諾諾地退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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