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天氣晴好,香蘭正想抱著被子出去曬曬,忽聽見曹麗環在廳里喊道:“香蘭,去把這幾樣東西給樓大。”推了推桌上的金盞花洋漆木盒:“你要親手給大,說是我給的,一看便知道了。”
香蘭點點頭,問明了地方便抱了盒子出去了。羅雪塢在林家花園子的最偏,香蘭沿著幽長的石子小徑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出來。
此刻春意正濃,芭蕉深綠,竹葉濃碧,桃杏如霞似火,樹間時有鳥兒啼,和風吹皺一池碧水,拱橋上不時走過兩個穿紅戴綠的丫鬟,正是萬生輝。香蘭一路欣賞,只覺心也開朗起來。
出了園子,最東側是趙月嬋所居的知春館。知春館極大,三間高大軒麗的正房并四間抱廈,院里東西各有廂房若干。香蘭小心翼翼的進了院子,只見院里一片靜悄悄的,揚聲喊了幾遍:“有人嗎?”卻無人來應。
香蘭只得往前走,不敢進正房,見右邊一扇窗約約的半開著,便走到窗底下,湊上去一看,只見趙月嬋正坐在一張海棠式雕花木椅上,右邊站著的丫頭赫然是迎霜,趙月嬋腳下跪著兩個子,一個低著頭肩膀不住抖著,顯然在哭,另一個啞著嗓子哭訴道:“大,我真的沒有撞春燕姐姐……”
“芝草,明明是你撞我的,怎麼說沒撞?大,你可要給我做主。”那低頭泣的子聽了這話便猛地抬起了頭,正是呂二嬸子的大兒春燕。
“大,我當時是站在春燕姐姐后,但的的確確沒著,是自己不知怎的往前倒了一下,到了鸚哥姐姐……”芝草是個十三四歲的丫鬟,單薄的子不斷打,哭得好不可憐。
“胡說八道!”春燕咬牙切齒的瞪著芝草,一張的臉兒顯得有些猙獰,“你這小蹄子滿口胡沁,也不怕天雷劈了你!”說著話忍不住手擰了芝草兩記,芝草躲閃不迭,疼得嗷嗷直,淚珠子噼里啪啦的掉了下來。
趙月嬋一拍桌子喝道:“好了!還有完沒完!”
屋里瞬間靜了下來,趙月嬋扭頭往旁邊看去,說:“鸚哥,你子好些沒有?”
香蘭適才發現墻邊的羅漢床上歪著一個人兒,穿著淺青金繡折枝迎春的褙子,頭上戴赤金并蓮金步搖,面蒼白,西子捧心,不勝弱之狀。鸚哥右手放到小腹上,含著淚道:“我是沒什麼,只是擔心這肚子里的孩子……大,這可是大爺第一個孩子啊,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有臉見老太太和太太。”說話間兩行清淚順著腮落下來。
墻角“撲哧”傳來一聲笑:“我說鸚哥妹妹,這屋里頭的,誰不知道你是老太太給大爺的,也不必每次都把老太太掛邊兒上罷?你只管放你的心,大明察秋毫,指定讓你沉冤昭雪。”語氣不不,帶著一幸災樂禍的酸氣。
香蘭順著聲音看去,見一個穿著二金花刺繡褂子的十七八歲郎坐在角落里,頭戴赤金瑞珠大釵,下著枚紅金襦,生得一張瓜子臉,下嫌尖了些,明眸皓齒,左眼下一點黑痣,容貌十分艷麗,臉上濃妝艷抹,別人這樣打扮定然十分俗氣,偏這樣卻覺得十分耐看。好似不耐煩似的出兩只手看著新染上的指甲,金閃閃的鐲子襯得手腕分外雪白。
香蘭暗想:“滿屋的人,除了趙月嬋艷絕倫,便屬最搶眼,一的氣派仿佛正正經經的小姐,定然不是小門小戶出的。”
“畫眉姐姐,你怎能這麼說話……我只是一心擔憂大爺的骨罷了。”鸚哥一副驚訝難過的神,眼淚又掉下來。
畫眉仿佛在笑,用帕子掩著道:“行了,你這楚楚可憐的一套在大爺跟前使罷,放我這兒可不管用。你不總是一會兒鬧著口疼,一會兒鬧著肚子痛的把大爺往你屋里領麼?一會兒大爺就回來了,你今兒得了天賜良機的那麼一撞,更得在大爺跟前兒哭訴哭訴,再博點憐痛惜什麼的,趕明兒個我也去學鸚哥妹妹,淋場雨,在床上哼哼唧唧把大爺招來,然后就這麼懷上子了也說不定……”
趙月嬋冷冷道:“畫眉,你說夠了沒有?”
畫眉巧笑倩兮:“說夠了,我閉。”說完從袖里掏出一支靶鏡,照著鏡子理著自己的頭發。
香蘭簡直要笑出來,心想:“大爺三個通房,春燕、鸚哥、畫眉,春燕活潑,鸚哥我見猶憐,畫眉嫵濃麗,這一屋子鶯鶯燕燕,類別齊全得,再加上貌若天仙的趙月嬋,林錦樓這廝艷福不淺。不過這三個人里,春燕最沒頭腦,鸚哥最會做戲,畫眉倒是有意思得。”
趙月嬋盯著鸚哥問道:“方才你可曾瞧見了是誰撞了你?”
鸚哥垂著臉搖了搖頭,道:“方才我們幾個從大房里出來,我剛走到臺階后就被猛推了一下,要不是蕾兒拽了我一把,我早就摔在地上了…..可還是撞到了肚子,有些疼。”說著捂著小腹,蹙著眉頭,神有些痛苦。
趙月嬋道:“你只管躺好了,迎霜已經打發小幺兒請大夫去了。”
芝草忽然放聲大哭起來:“大,大,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推了春燕!”
“放屁!分明就是你,在我后猛推了一把,讓我撞到鸚哥上!”春燕指著芝草,兩眼幾冒出火來。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芝草力搖頭,張大哭到打嗝,耳墜子搖打在臉上。
春燕氣得渾:“我分明看見你那雙手拽著我的裳,竟然敢說不是你!我撕爛你的!”起便往芝草上撲。
芝草驚一聲被春燕在地上捶打,屋里的丫頭們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拉架,鸚哥角掛著冷笑,卻捂著肚子直哎呦。畫眉坐在墻角,口中尖:“哎呀呀,這可怎麼得了,你們趕拉架呀!春燕姐姐你快松開手,別把那小丫頭打死了。”那說話的聲音里分明含著笑。
香蘭瞪圓了眼睛,這春燕那火的脾氣還真盡得呂二嬸子的真傳,一言不合還真就了手了。瞧著屋里那兩人滾一團,旁人誰都分不開,忽然肩膀上一沉,有個聲音道:“你在這兒看什麼呢?”
香蘭嚇了一跳,三魂六魄都沒了一半,回轉一看,只見有個臉蛋圓圓的小丫頭站在后,滿臉掛著笑,正是進府那天認識的小丫頭小鵑。
香蘭拍著口道:“原來是你,真嚇死我了。”
小鵑笑嘻嘻的:“你在這兒鬼鬼祟祟的看什麼呢……”話沒說完,表卻忽然一肅,拽著香蘭站到一邊,低聲道:“快低頭站好。”香蘭忙跟著垂著頭做恭敬狀,余向旁邊一溜,只見個高大的影急匆匆走過來,卻沒往們倆這邊看,推門進了屋,語氣嚴厲道:“這是在鬧什麼!”
正所謂“一鳥林百鳥音”,屋里的鶯鶯燕燕們頓時肅靜了,春燕還騎在芝草上,聽見說話聲連忙爬了下來,手忙腳的整理著松散的發髻,朝門口看了一眼,喃喃道:“大爺。”
芝草還半臥在地上泣,頭發早已被春燕抓散了,戴的簪子花鈿七零八落的掛在頭發上。有個婆子去拽芝草,拽了兩回方才把扶起來。
林錦樓半瞇著眼睛,目犀利如劍,緩緩在屋里掃視了一圈,他站在那里便讓人覺得威懾人,眾人都覺得不過氣,不自覺的往后退了退。林錦樓最終將目落在趙月嬋上,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趙月嬋挑了挑眉,道:“鸚哥讓人給撞了一下,說到了肚子,我趕讓歇在這兒,又打發人請了大夫。當時春燕和芝草站在鸚哥后,春燕說是芝草推了,才撞上鸚哥。芝草又說沒撞春燕,是春燕自己撞上鸚哥了。”
林錦樓尋了張椅子坐了下來,聲音冷如石:“請了大夫沒有?”
迎霜小聲道:“已打發人去請了,這會兒應該快要到了。”
林錦樓看了看鸚哥,鸚哥慘白的臉上掛著淚珠兒,見林錦樓朝過來,便愈發可憐,蹙著細長的眉,眼的著,一副君須憐我的形容。林錦樓又扭頭看著趙月嬋:“你在這兒搞出這麼大陣仗,從三堂會審變了全武行,可查問出什麼沒有?到底是誰推了鸚哥?”
趙月嬋撥弄著手上的紅麝串兒,表淡淡的:“我搞出這麼大陣仗還覺得良心不安穩呢,鸚哥懷著的可是大爺的骨,如今也是大爺心尖尖兒上的人,大爺已來來回回的告誡我這麼多回,讓我著鸚哥小心看護著,如今這麼一撞,倘若這骨有了好歹,我懸梁上吊抹脖子都難辭其咎。別說是三堂會審全武行,就算讓我演一回楚霸王烏江自刎也是省得的。”
春燕“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帶著哭腔道:“大……大爺,不是我推的,真的是有人在背后推我,我站不穩才撞的鸚哥……”一邊說一邊往前蹭,想去抱林錦樓的。可林錦樓一記眼下來,便不敢了,訕訕的垂下手,渾了下來堆在地上哭,猶自哭著:“我不是故意的……”
迎霜眼一凜,出一步喝道:“住!大爺大都沒發話,哪有你的余地!”
春燕吃了一嚇,著脖子不敢言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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