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

兵部尚書郭鎮雄與京營指揮使褚昂已等候多時，見陛下來，正要請安，便聽得淡淡一個“免”字。

郭鎮雄立刻直起腰，著在案后落座的陛下，上前兩步，黝黑的面目上滿是毅然：“求陛下應允，準臣出征西北！”

裴琰面平淡地看著他：“出征可以，但你做不了主帥。”

“為何？”郭鎮雄有些急，被褚昂擰了一把才反應過來失禮了，干脆撲通一聲跪下，卑微又焦灼地梗著脖子瞅陛下。

褚昂已然有了些許猜測，見陛下不語，便適時出聲詢問：“陛下莫非是打算還以溫將軍為帥？”

“不可啊！”

郭鎮雄瞪大了眼，痛心疾首道：“那溫寰分明狼子野心！幾番放走西闐的賊首，目的就是養寇自重，西北只要一，陛下就不得不重用他！”

裴琰指尖輕叩案，不不慢道：“所以，朕這次非要他出征不可。”

郭鎮雄看著陛下不容置喙的樣子，立刻左右環顧，準備在殿找個柱子撞。

不活了！

誰說只有文才死諫，他今天非死一個名垂青史不可！

“朕讓你隨溫寰出征，便是為了讓你在他放走賊寇時，當著三軍的面斬下他的頭顱。”

一道溫緩的嗓音傳來，郭鎮雄霎時不找柱子了。

他驚愣抬頭，仰視著面如冠玉，氣度溫和的帝王，那雙漆黑狹長的眸分明平靜如水，可卻讓他到了沙場上的刀劍影，殺人于無形。

郭鎮雄噎了噎，才道：“雖然臣也覺得溫寰禍國殃民，罪不容誅，可他畢竟有先帝賜下的丹書鐵券，能免三次死罪，還有太后，陛下您純孝，恐不忍——”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

裴琰角微微彎起，含笑看著他：“郭卿，這個道理，還需要朕來教你嗎？”

......

姜姝儀去乾清宮撲了個空，才得知裴琰在書房與朝臣議政。

程守忠的干兒子程祿在這里守著，瞧見姜妃娘娘站在殿外等候，有心討好，便斗膽自作主張，諂道：“娘娘去殿等吧，春寒料峭，若凍傷了子，奴才們萬死也難贖罪啊。”

姜姝儀自然不愿委屈了自己。

道了謝后便抱著一卷詩經走殿。

外殿的漆金龍紋翹頭案上堆著兩摞才送來的奏折，合起來得有半人高，姜姝儀前世習慣了在裴琰批奏折時蜷在他旁看書，下意識要過去，但剛抬起腳，就想起自己現在或許還不能那麼僭越。

真煩。

姜姝儀臉微垮，轉走到臨窗的長榻上坐下，將詩經在炕桌上放好。

今日想好了，裴琰不是要翻牌子嗎？就打著請教詩書的名義，賴在這兒不走了，看他怎麼當著自己的面翻別人的牌子！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殿外傳來宮人的行禮聲：“陛下。”

已然看書看得有些打瞌睡的姜姝儀一下子清醒了。

本想下榻去迎，卻鬼使神差地扭頭往窗外看去，恰好對上裴琰的視線。

春旖旎，落在龍章姿的帝王上，在地上拉出頎長的影子，他緩步走著，臉龐如玉般溫潤，平和的眸落在臉上須臾，便移開了，徑直往殿門那邊走去。

姜姝儀連忙穿好鞋履，下了榻，快步走到殿門口時，裴琰正好也進來。

眉眼彎彎，屈膝請安：“臣妾拜見陛下。”

裴琰暫且沒理，掃了眼程祿，程祿頓覺心頭一震，慌忙低下頭。

程守忠眼來回一瞟，明白了什麼，程祿這小兔崽子想趁自己不在對娘娘獻殷勤，結果撞到陛下逆鱗上去了。

這乾清宮是什麼地方，敢擅自做主放人進來，真是不要命了。

他冷著臉對程祿使了個眼，程祿明白過來意思，雙發地跟著他退了下去。

姜姝儀許久沒聽到裴琰說話，抬起頭，便見裴琰目落向了窗邊，自己放書卷的長榻上。

“你帶來的書？”

他溫和的語氣中帶了些許疑。

姜姝儀直起，抓住裴琰的袖子，用撒的腔調道：“是呀，臣妾想繼續跟著陛下念書。”

“哦？”裴琰回過頭來，垂眸看了攥著自己袖的手一眼，微笑著問：“你不是說已為人母，再被朕教著很失威儀嗎？”

姜姝儀先前確實這麼覺得，要教養孩子，結果還讓孩子看見母妃被父皇教著，確實有損威儀。

但現在孩子算個什麼。

姜姝儀嘆氣，過去抱住裴琰：“可是為人母好累啊，臣妾這半年心力瘁，還是覺得做陛下的學生時快活。”

裴琰失笑，拍后背：“何統，起來，朕還不曾更。”

姜姝儀也笑，松開手，仰起頭眸晶亮道：“那臣妾服侍陛下。”

裴琰沒什麼好拒絕的。

寢殿，裴琰面對著姜姝儀張開雙臂，任由作。

姜姝儀輕車路地下他上繡著十二章紋的龍袍，給隨侍的太監，又拿起托盤里的一件月白常服為他換上。

那雙手蔥白細，在他上挲來挲去。

裴琰一直沒有告訴，更的功夫很差勁。

譬如在系腰帶時，一般嬪妃都會蹲跪下為帝王整理，然而姜姝儀也只是站在他眼前耷拉著腦袋擺弄。

說不懂，其實未必，裴琰能看得出來，喜歡在自己上貪圖一份偏寵。

倒也不奇怪，姨娘走得早，主母在庶和親間定然是做不到一碗水端平的，一個從小眼看著別人偏的人，怎會不羨慕向往呢。

裴琰不曾破過，姜姝儀被他養的氣，平日里一句重話都不得，若小心思被揭穿，恐怕要大哭一場，而后再也不經手這些事。

橫豎他確實偏寵，在這種無傷大雅的小事上縱容些又有何妨？

姜姝儀正專心致志地為裴琰整理襟，忽然聽見外面傳來沉悶的杖聲，和人被堵后從嚨里發出的痛苦。

嚇了一跳，下意識朝著裴琰的方向了，問：“是在打人嗎？”

裴琰順勢抱住，淡淡“嗯”了聲。

姜姝儀好奇：“打誰呀？”

“程祿。”

裴琰輕輕拍著姜姝儀的脊背，語調溫和，甚至帶著縱容寵溺之意：“他私放你乾清宮，你們兩個都有錯，朕不忍責你，便只能杖斃他，你聽著聲音，就當是過教訓了，下次朕不在，你不可以直正殿，若等累了，就去偏殿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