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子軒看著面前的兩道預制菜,它們漂亮,該有的味道都有。牛粒切得顆顆規整,一樣大小,散發著胡椒和制品混和在一起的香味;金湯魚片湯黃澄澄,散發著酸香和魚的鮮腥味,魚片很薄。如果在家切,什麼樣的主廚才有這麼巧的刀工呢?
但這兩道菜引不起許子軒的食,雖然他已經很了。他瞪著這兩盤菜,仿佛看到牛粒和魚片在預制菜工廠的切機里被源源不斷切出來,在流水線上排列整齊,被著輸送到碩大的鍋里。一臺巨大的機械臂不知疲勞地在鍋里翻炒著,另一臺機械臂往里投放著各類醬料。然后它們被冷卻,按量裝袋,消毒,打包,放進箱子里,由叉車運至冷庫儲存。
這些菜過的是集生活,因此有著千篇一律被規訓過的甜賣相;味道因為在機里被塑造形,在真空包裝里沉睡許久,而統一帶有金屬的冰冷和塑料的寡淡。再熱氣騰騰也像冰塊,強烈的刺激不過是因為太過冰冷所致,冷到極致和熱帶來的是一樣的。又像真人秀,楚門的世界:呈味核苷酸二鈉提升鮮味,羥丙基二淀磷酸酯讓湯更濃稠,無磷保水劑使鎖水保。偽食品。偽生活。
他見林越正吃得歡,也許不是歡,是因為上了一天班,太累太,此刻的狼吞虎咽不過是為了維持生命征而做的機械作。這該死的工業化,把所有人都格式化機。工業化拒絕偏差和失誤,在標準化的生產中,人的差異化因素要盡可能地抹去。但正是每一個人的那一點點失準和模糊,使哪怕同一個人做的菜都不一樣,那點不一樣就是靈魂,它因即興、失控、無標準、想一出是一出的旁逸斜出,而顯得可親可。他白天在工位上當機,晚上回到家,只想過一點有靈魂的生活——新鮮食材的與炙熱鍋底投意合產生化學反應,靈魂滋滋作響地自鍋中冉冉升起,那樣活生香的生活。
而預制菜沒有靈魂!
許子軒拉了一口米飯,沒滋沒味道:“好歹也炒個青菜吧,我只想吃一盤簡簡單單的炒油菜。”
中國人的餐桌上,沒有一盤現炒的菜,像話嗎?對他來說料理包就是標準化的工業飼料,吃飼料,那他就真的坐實“社畜”這個份了。他當了一天“畜”,盼著回家當人,沒想到一推門,再度與飼料狹路相逢,逃無可逃。
林越惱火。預制菜最大的短板就是缺蔬菜,因為普通蔬菜尤其是綠葉蔬菜無法做到長期保存保鮮,同時也經不住工業化制造中多次工序以及最后再次加熱的摧殘。他這樸素的要求,多麼的奢侈。為什麼永遠要來心吃什麼呢?也想吃一盤碧綠綠脆簡簡單單的炒油菜啊。
道:“你說到我心坎里去了,冰箱里還剩半把油菜,你去炒吧。”
許子軒被懟得啞口無言。兩人埋頭吃飯,那兩道菜許子軒幾乎沒,頃他起,去廚房洗了一蔥,拆開一袋甜面醬,為了省一個碗,直接用蔥沾著袋口的醬吃,咬一口,沾一點醬。往往是這樣,家里負責做飯的人看到別人吃蔥或者黃瓜沾醬,或者拿出榨菜來吃,都會到對方貌似無要求實則賭氣,到被無言地控訴:你做的菜不好吃,你讓我沒菜吃。許子軒嚼蔥的聲音咔嚓咔嚓,每一聲都響在林越的耳上。
吃完飯,林越癱倒在沙發上,許子軒默默收拾完碗筷去廚房,林越聽到剩菜被噗通一聲倒進垃圾桶里的聲音,跟著是洗碗的流水聲。
像往常一樣,強過后,林越到心虛。
與許子軒的分工里,負責做飯,許子軒負責洗碗。如今只給人家吃料理包,還是許子軒洗碗,他會不會覺得不公平呢?沒想到組建家庭這麼麻煩,再和諧的兩個人,陷進家務分工里,也會勾心斗角,無窮盡地權衡算計。
吃料理包有什麼不好?社上“白人飯”的梗正盛行一時,為每頓飯頭疼的林越甚至都想買上一冰箱的面包片、酪、火切片、生菜,每晚吃點面包片夾酪火生菜,再喝杯牛拉倒呢。其實人每日所需營養并不需要太多,為什麼一定要在吃方面耗費那麼多的力呢?這麼旺盛的口腹之到底是怎麼培養起來的呢?
林越帶著心虛,起走進廚房,從背后環抱住許子軒。許子軒默默洗著碗,并沒有停下作。
林越溫道:“這周日不加班,我給你做大餐吧。”
把頭到他厚實的背上,著他的溫。頃,一陣震傳來,那是許子軒在回應:“嗯。”
兩人重歸于好,這擁抱帶來寧靜的喜悅。大寶貝果然好哄,林越松了口氣。許子軒說:“我要吃蒜香排骨,尖椒熘腸,炒油菜。”
林越道:“沒問題。”
松開雙臂,走到他邊,一起干活。吃飯是件多麼麻煩的事啊,都沒做菜,只是吃預制菜,就要洗兩個碗兩雙筷子兩個盤子。金湯魚片有不湯,可許子軒一般沒耐心把湯完全潷干,會匆匆地把剩菜都扣進垃圾桶去。如果垃圾袋有,扔垃圾時就會一路滴答油,令人大為火。而垃圾桶底也會殘留湯,還要洗垃圾桶,并把垃圾桶倒扣過來晾干。剛才撕包裝袋時湯灑了下來,滴在灶臺,許子軒用抹布去,又把白的抹布染上金湯黃黃的油,待會兒還得洗。扔包裝袋時不留意,油又灑了一點在地上。如果是林越,就會用餐桌上收下來的用過的紙巾先把油漬吸掉,再用抹布一遍,而不是直接就用抹布,因為這樣抹布不好洗,但許子軒完全沒有這種意識。
許子軒做家務,經常只做個五。但這已經進步很大了,這還是林越教育過的結果。兩人談的時候,他欣然踐行“你做飯我洗碗”的分工,然而林越沒想到,他居然真的只是洗碗。炒鍋燉鍋沒洗,灶臺、油煙機、作臺一概臟兮兮,臨近水池的地板又又臟,抹布油膩膩團在水池一角。而他自以為洗完碗了,是個尊重分擔家務的好男人,豪邁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一屁倒在沙發上刷起手機。他干的活兒總是這樣,要林越在屁后頭收拾,否則就會油漬,抹布散發著因沒徹底洗凈又長期而捂出來的臭氣,垃圾桶散發著食殘渣腐爛的惡臭……
蒼天啊,人活著,為什麼這麼麻煩?家務的小黑蟲又在潛意識里飛舞了。林越想起媽媽,爸爸永遠不會知道,他們一塵不染的家,到底花費了媽媽多心去建設,去維護。
許子軒早已不生氣了,笑著看著林越,親昵地用肩輕撞了一下,令從煩擾中回過神來。了一下水龍頭的水,做勢要到他的臉上,一邊吊起嗓子唱起《武林外傳》里的那首曲子。這個劇是他們一起吃飯時的下飯劇,兩人都很喜歡。
“你是不是滴慌呀,呀嗬咿呀嘿!”
許子軒一邊躲著的水花,一邊跟著唱了起來:“你要是滴慌呀,請你就對我林越講!林越我給你溜腸……”
這一刻,林越是快樂的。
在你最需要愛的時候,我成了刺在你身上的墓志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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