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想給陸執方一點甜。……

櫻花宴開場。

陸執方留在男賓這邊招待, 陳平候家的顧二郎君、永昌伯府的劉大公子，都是母親讓他暗中留意，覺得家世、年紀都相當的人選。

酒菜才上第一, 就看到陸嘉月邊的嬤嬤過來, 給他遞了個小紙條。陸執方看了紙條, 再瞥向了席間多日未見的摯友，游介然免了舟車勞頓, 容較淄州朗，又因為了結一樁心事, 整個人舒展起來, 桃花眼都更明湛了幾分。

酒過三巡, 吃了半飽, 陸執方敲敲案臺，提議來投壺, “每一投得最爛的那個，有罰。”

游介然一聽就不幹：“陸九陵，你這是故意在整我，明知道我準頭差。”但架不住賓客附和, 鄭璞瑜已經作了拳掌，袖預備的作。

陸執方點來仆役準備, 離席時同他落後幾步說話，“我是替阿妹留神，才提議的賞罰。”

宴飲上的輸贏玩樂是人放松嬉笑的時刻，仔細觀察, 也能看出人品二三。

游介然吊兒郎當的姿態一愣：“吧。”

窄頸描金對耳壺擺上。

賓客們每人都得三支箭。

每投得最離譜的人都不一樣，但游介然不負衆占了其中一。陸執方對其他兩位輸家高高舉起，輕輕放過, 懲罰上偏最為難他：“繞前院最大的那棵五雲松的園子跑十圈，邊跑邊念詠春詞。”

“詠春詞不念，區區十圈，小爺還怕你不。”游介然利索地去了。園子大，十圈每一圈都會路過一道月門，宴飲的賓客們能看見。

一開始還能見那道招搖的影，衆人笑過幾卻不見了，鄭璞瑜提醒：“游公子別是迷路了。”

陸執方笑：“迷路不至于，懶就說不準了。”

袖子裏，還攏著嘉月給的紙條——見修自，兄籌謀。小姑娘說，拿起才能放下，他也希阿妹放下。

大半日過去，櫻花宴到了尾聲，席間只剩下殘羹冷酒，賓客三三兩兩告辭著離去。

游介然是最後一個走的。

陸執方在西路抄手游廊看見了陸嘉月，攏著縐紗披帛，垂袖盈盈靜立，羸弱的肩膀耷拉著。

他走過去。

陸嘉月轉頭，輕輕喚了一句：“阿兄。”

陸執方不聲觀察：“顧二郎君活潑多話，有些莽撞，但為人城府不深，待人赤誠。劉大公子比你年歲大上一些，話沉穩，還不太看得出私下脾氣。阿兄建議，是接顧二郎君。”

這兩位，櫻花宴上都遠遠見過一面了。

陸嘉月眉目忽而揚起來，釋然一笑：“好啊。”

兄妹倆正在廊下漫話，忽而見藍雪悉的影在中庭出現，跟著兩個護送回皇城的護衛，其中一人背著另一人，腳步匆匆，藍雪聲音驚慌失措：“快些，找大夫，先找雲苓來止。”

府裏有略通醫的婢，仆役們不想費錢找正兒八經的大夫瞧，就找雲苓應急。

“藍雪。”陸嘉月喚了一聲。

府人已擁著那位看起來傷的護衛去下人院。

藍雪病後清減，此刻還白，看來了驚嚇。

陸執方皺眉：“怎麽回事？”

藍雪道：“奴婢同兩個護衛城，在慈安街遇到奇裝異服打扮的男子。街頭擁，那男子朝奴婢丟來一束鮮花，奴婢沒多想接住了，怎料那人說著口音生的話，就說要……要……”

咬了咬，有些說不下去。

陸執方接了話：“要你跟他回去親？”

藍雪艱難地點頭，“他跑來拉拉扯扯，護衛兄弟為了保護奴婢，跟他了手腳，那人輸了才罷休。”

陸嘉月有些懊惱：“忘記去信同你說了，新一歲各國來朝貢，有附屬國使團皇都，街上見到奇裝異服、樣貌獨特的人，盡量離得遠一些。”方才櫻花宴上，郎們議論得最多的也是這事，出馬車，戴帷帽，唯恐同異邦外族有了什麽牽扯。

“是瑪鄄國的人，他們當地的風俗習慣，朝喜的郎拋鮮花，郎了便表示認同。”陸執方想了想，“那男子沒有隨行人？鴻臚寺員不在？”

藍雪搖頭。

“是隨行使團裏職不高的陪同，不礙事。”

聽陸執方這麽說，藍雪便放下心來，還不算給鎮國公府惹禍。陸嘉月有好一陣沒見藍雪，正要拉著回院子裏好好說話，聽得一聲清咳。

“阿兄？”

“你跟說，藍雪回來了。”

便是不說，馥梨也有眼睛看。

陸嘉月披帛一揮就走了，故意不答應，哼哼唧唧道：“我就不說，阿兄自己來領人。”

陸嘉月的院子裏，馥梨已收拾好了屋，正雙手托腮，對上桌上的瑰玉耳墜發呆。

從形狀到澤都很漂亮，很喜歡，可是太漂亮了，這不是應該戴的首飾。從腰間解下香囊，把耳墜子拾在手裏，要放進去。

“阿兄送的？”

陸嘉月慢慢的講話聲忽然冒出來。

馥梨嚇了一跳，回頭見不知何時站在自己後，腳步竟然悄無聲息。

“是。”

沒否認，把耳墜子塞香囊，將繩拉。

“怎麽不戴？”

“被問起來了，不好解釋。”

馥梨對上陸嘉月疑問的目，陸嘉月眼眸有些惋惜，又提了提語氣：“馥梨，藍雪回來啦，你今夜當值，明日就回阿兄的靜思閣。”

馥梨應下來。

待時辰差不多了，就去給陸嘉月預備夜要用的件，用的安神香、看的話本子、睡前喝的香茶、塗臉的面膏……以往沒給陸嘉月值過夜，姑娘家的東西瑣碎，一樣樣齊備了，還怕點什麽。

“大姑娘還有什麽想要？”

“沒有了。”

馥梨便去闔支摘窗，隔絕春夜的微寒，做完了這一切，準備把大燈盞的火吹滅。陸嘉月坐在床邊打量，忽而歪頭：“怎麽還留一扇窗不關？”

馥梨一愣：“在靜思閣習慣了。”

轉，把最東邊那扇窗也闔上。

陸嘉月的表浮現些困。

“婢子進靜思閣做事的時候，席靈姐姐叮囑了，世子爺屋裏的東側要留一扇窗。”

“一直留嗎？”

“對，刮風下雨都不關。”

陸嘉月聽後愣愣地失神，淡淡地“哦”了一聲，卷在手裏的話本子也沒興致看了，翻睡過去。

馥梨走過去替拉上了床帳，留一盞小燈，外間有長榻，鋪了整套枕褥被面，是給值夜婢用的。

馥梨正要繞過去，聽見陸嘉月在床帳輾轉反側。

“大姑娘，可是哪裏不舒服？”

床帳裏靜了一會兒，陸嘉月掀開個小角來，“馥梨，我阿兄他喜歡你。”

“……婢子知道的。”

馥梨頓了一下，不知道為何突然提起。

“你不懂，”陸嘉月聲音靜靜的，有些擔憂，又有些欣喜，“他定然是很喜歡了，才會你察覺。你知道席靈為何要你在屋裏留一道窗嗎？”

馥梨搖頭。

陸嘉月換了一個問法：“你有同我阿兄坐過一輛馬車吧？阿兄不喜歡坐馬車，坐船也不喜歡。”

馥梨回憶了有的幾次，與陸執方在馬車裏共渡的時刻，在陸嘉月的引導下，模模糊糊找到了共通，“世子爺……喜歡把馬車簾打起來。”

就同他的屋裏總要開窗一樣。

“對，阿兄不喜歡仄的地方，尤其是沒有窗戶的。”陸嘉月幹脆抱著膝蓋坐了起來，“我小時候同阿兄、同游介然三個一起胡鬧著長大，因為那時候，我還有大哥哥。阿兄是陸家孫輩行二的。”

“大哥哥他每日天不亮就要習武練功，天亮了要上課，經學史學、算數書法……一直上到天黑下來都不停。祖父說大哥哥很厲害，很有天賦，無論文武都是奇才，可是後來大哥哥突然生了重病。”

“重病沒救過來。”

“再後來，阿兄就不能時常同我們胡鬧了。”

“大哥哥要做的那些，變了阿兄要做。”

“習武要看天生骨，阿兄的天賦沒大哥哥好，就專注于習文。可是習文，但凡做得不如大哥哥好，就要被罰跪祠堂。”

“跪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一天半天……有一回，阿兄同父親吵了一大架，我一連兩三日都沒見過他從祠堂出來。我就同游介然商量，要把阿兄救出來，可把整個祠堂找遍了都沒找到阿兄。”

“最後游介然找到了神龕底下有個機關。”

“底下有個暗室。”

“阿兄就被關在那裏。”

“大哥哥的骨灰和墓碑，也在裏面。”

早夭是亡人，無後不吉，不祖墳安葬，是國中多地的習俗。馥梨聽到最後一句，已近乎呆滯。

陸嘉月也靜了一會兒：“那次之後，阿兄沒再跪過祠堂了，先生對阿兄的誇贊也一日比一日多。科舉功名、場仕途，阿兄樣樣都是皇都高門子弟裏數一數二的。所以我說，他定然很喜歡你，才會你知道。因為他比誰都清楚，自己要承擔的後果。”

陸嘉月說完了心中所想，不再輾轉反側，很快睡了過去。長榻上，睡不踏實的人了馥梨。

一閉上眼，是吉城府衙外的巷道，陸執方力地倚著，牆頭弦月如金鈎，照出他煞白的側臉。他還在淡笑，慢慢地說，“再緩一會兒就好”。

翌日醒來，伺候完陸嘉月穿戴。

“藍雪回來了，大姑娘可否讓婢子回靜思閣？”

陸嘉月彎了眼睛，“我正想說呢，你回去吧，不必陪我同母親請安了。”話落，嬤嬤敲了敲屋門，“大姑娘，太太那頭傳早膳，問你要不要一并用。”

“好啊。”

嬤嬤卻沒走：“太太還說，馥梨陪你過去。”

門扉之，陸嘉月和馥梨皆是微微一愣。

這個時辰，阿兄已經去上衙了。

陸嘉月拍拍馥梨的手，“無事，隨我去吧。”卻還是留了個心眼，人去靜思閣找荊芥。

于是一日之，陸執方就收到了荊芥兩次報信。

一次是馥梨隨陸嘉月去請安，被留在清夏堂。

一次是馥梨平安無事回到了靜思閣。

兩次報信一前一後，隔了許久，陸執方第一次嫌棄大理寺公務太了，理應忙得他分乏，才不會有一顆心被懸起來，等待誰的手掌來抓握的覺。

等到下衙，第一時間去馬廄牽了馬。

馬蹄踏在青石路面，聲聲幹脆得像他的心跳。

靜思閣裏，飯菜味按時飄出。

他留意的人卻不在小廚房，甚至也不在閨房。

陸執方寢屋裏間，馥梨就站在他床榻邊，手裏著一條芽綠手帕，表有些驚訝。

“世子爺這麽早下衙？”

他上下打量一眼，確認沒有異樣，才垂下視線去盯那條手帕，拉過來一把玫瑰椅坐下。

“我母親同你說了什麽？”

“說了……說了好多話。”

“總有個意思。”

馥梨著的手帕快被他走，忙用力攥了，“大意思是，婢子認清楚自己的位置，安安分分在靜思閣伺候，別得一想二。”

“就這些？”

“就這些。”

“至于嚇得你把手絹收回去？”

“沒有要收回……”

“還說沒有。”

陸執方扼住纖細手腕，用力一拽，小娘子便被他拉到上，扶住他肩膀才坐穩。他長臂一，拿開床頭那只黛藍的杭綢繡枕，“沒有收回去，我手帕怎麽不……”冷冷質問的話音戛然而止。

繡枕底下還靜靜躺著一條帕子。

不是細棉布，是有澤的素緞，疊得方方正正，翻出來的那面，繡了兩朵梨花。花瓣潔白，花蕊黃，兩片細葉綠，是春日最溫的澤。

馥梨腦袋擱在他肩頭：“真的沒有收回去。”

認得清楚自己的位置，沒有得一想二，只是想給陸執方一點甜，只是想，“給你換條好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