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兄何必再挖苦我呢？”

“我沒挖苦你，實話實說。”

仕為，且又在京城政治旋渦，哪個不站隊？只有站隊才能自保，只有自保，才能考慮其他。若是陸安荀自己，興許也會選一個陣營。

只不過.......

“杜兄......”陸安荀問：“半年前你我因春闈結識，一見如故。我們在江月軒飲酒作詩，高談志向，你可還記得？”

杜文卿笑起來，眸子裏像是落了縷春，微微明亮。

“當然記得。”他說。

彼時他們志同道合，立誓他日仕，必當百姓的好。

“陸兄放心，我不會忘記初心。”

陸安荀點頭，接過他手上的竹笛：“你送我一曲，我也回你一首。願你我乘長風破萬裏浪，他日踏歌而歸。”

清朗笛聲響起，瀟灑地回在廣闊天地間，千鳥飛過，啁啾齊鳴。

杜文卿站在道上，目送陸安荀的影漸行漸遠。

廣陵郡在揚州，臨淮郡地揚州東南六百裏方向，一行人先是行陸路，後轉水路。

行程約莫十天。

這十天裏，陸安荀可算是見識了蘇綰吃喝玩樂的本事。

若是行陸路，到了歇腳之地，必定要拜訪當地特景致。若是歇在荒郊野外，蘇綰也沒閑著，吩咐小廝刨土燒火，用泥包荷葉做菜，鴨想到的沒想到的都能做。

更有甚者，上山打野果、下河捉魚的事也毫無顧忌地幹。最離譜的是，蘇綰半路上居然還逮了只野豬。

這野豬還是攛掇陸安荀一起逮的，但野豬在路上不好烹飪，是以帶了一路，直到上船，野豬暈船不適才宰殺了。

這會兒，蘇綰就坐在船頭，就著晨搗鼓丸，陸安荀坐在一旁看忙活。

過了會，蘇綰擡眼：“陸安荀，你沒事忙嗎？已經坐著看許久了。”

見沒心沒肺的模樣，陸安荀有些悶。

“再過兩日就到廣陵了。”他說。

“還有兩日啊，唉......”蘇綰嘆氣。

“你嫌太慢了？”

蘇綰詫異：“怎麽？你嫌太快？”

陸安荀心口一堵，沒說話。

蘇綰道：“坐船太乏味了，當然嫌慢啊。早點到廣陵早好，哎我聽說廣陵富庶，還有許多有趣好玩的......”

陸安荀聽興致地談論廣陵，說不清是何心。這種緒莫名其妙，隨著臨近廣陵，越加地令他煩躁。

這般又行了兩日，一行人到達廣陵。

柴家在廣陵算是大族，他們到達的這日，柴家大爺也就是柴氏的兄長早早帶人等在船亭了。

柴舅舅跟柴氏一樣，子爽朗，脾氣溫和，見了陸安荀眼前一亮。

“竟不想，東京城來的狀元郎是如此風姿！”

陸安荀本就儀表堂堂，若是收斂起上的俠氣，整個人就是一副溫潤書生、儒雅清朗的模樣。

再加上他在長輩面前慣來會甜賣乖，左一個柴伯父右一個柴伯父，直把柴舅舅高興得合不攏。

柴舅舅熱道：“陸賢侄既然到了廣陵不妨好好歇一兩天，廣陵雖不大，但風不錯，回頭我帶你轉轉。”

“多謝柴伯父好意，晚輩奉命上任，耽擱不得。”陸安荀說：“一會就要啓程。”

“如此著急？”

“聖命在，不敢疏懶。”

既如此，柴家舅舅也不好打擾了，盡量留出時間讓兩個小兒道別。

船亭裏，陸安荀和蘇綰面對面而站。

這一刻，陸安荀總算明白此前那煩躁的緒是為何。

他居然舍不得蘇綰。

“蘇綰......”他張口，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蘇綰見他半天不說一句話：“陸安荀，你該不會是舍不得我吧？”

蘇泠就在不遠跟舅舅一家人寒暄，聞言轉頭瞅了眼，令陸安荀耳朵通紅。

他沒好氣：“不是說做鞋給我嗎？我看你一路臨時抱佛腳，難道還沒做好？”

蘇綰答應給陸安荀的鞋子此前做好了一只，還有一只沒做好，所以路上臨時抱佛腳急急忙忙趕工。但誰知越趕越忙，線頭拆了，了又拆，最後快到廣陵時，才算勉強完。

“桑葚，快去取來。”吩咐。

很快，桑葚從行囊裏翻出一雙鞋遞給陸安荀，陸安荀隨意瞥了眼給小廝。

“那......我走了啊。”

蘇綰點頭：“好。”

“你就沒點想說的？”

“你想聽什麽呀？”蘇綰笑嘻嘻問。

陸安荀忍了忍，道：“我這一去，說不定得許久。”

“你不是說只九個月嗎？你忍忍，明年三月親時就能見著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陸安荀扭頭就上了船。

他兀自氣悶，總覺得蘇綰離京後就變得奇怪——對他的那熱乎勁淡了。

如今他要遠去千裏，這會兒不僅沒半點不舍，反而站在岸邊歡快揮手送別。

陸安荀心裏不是滋味。

帶著這般心，陸安荀一路歇息得不好。最後索連馬都懶得騎了，跟陳淮生等人在馬車上。

這麽行了多日，某天傍晚，他們在小河邊停下來。

“安哥，”陳淮生說：“這地方太偏，走了許久也沒個落腳的客棧，恐怕今晚只能在睡在野外了。”

陸安荀無所謂，懶懶地從布袋裏掏出個餅子來吃。

薄餅幹，嚼了兩口後實在難下咽，又吐出來。

比蘇綰做的差遠了。

他想。

朱茂是個廚子，見此，便招呼陳淮生和丁三一起架鍋子，準備煮點熱乎的吃。

陸安荀由著他們折騰，自己則坐在小河戈壁灘上，百無聊賴看落日。

蘇綰那個沒良心的，他居然有點想。

陸安荀暗暗唾棄自己沒出息，都不想自己，他想做什麽。

他氣咻咻朝河中扔了顆石子，然後起走回去。

朱茂做得很快，用昨日剩下的米飯兌水熬粥。撒上把鹽，弄點野菜攪拌，勉強算上一頓不錯的晚膳。

幾人圍坐一起，居然有幾分慨。

“還好朱茂跟著來了，不然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夠罪。”

雖然大家平時過得糙，可在東京城再糙也有片瓦遮頭，有熱飯熱粥。來了臨淮郡這地方後，才知道什麽窮鄉僻壤苦不堪言。

陸安荀這些年被蘇綰養得刁了，胃更是不得半點委屈。聞言，點頭不能再贊同。

然而，正當他端起碗喝粥時，約一香氣從樹林裏傳過來。

“安哥，”陳淮生說：“小樹林那邊好像有人，興許也是旅途路過，在此歇腳。”

陳淮生又仔細嗅了嗅：“安哥，是燒，可真香啊。”

頓時，陸安荀覺得手上的熱粥不香了。

同樣是荒郊野外趕路，而旁人有吃，他卻只能喝稀粥。

什麽命吶！

“我去看看。”他起。

倒不是去看別人吃什麽，而是這荒郊野外的，得弄清楚是些什麽人，是否有威脅。

陸安荀沿著河邊戈壁灘繞過小樹林，沒走多久，就見對面的戈壁灘上紮起一座座帳篷，帳篷外還設了小巧的桌椅板凳。

火堆熊熊，其上架著鐵網，網上擺滿了、魚、火，正烤得滋滋冒油。

不遠，地上鋪了一張致的筵席，筵席中擺有小桌和火爐，爐上一把雕花銀茶壺呼呼冒熱氣。

而爐邊的搖椅上，此時正坐著個人，一邊吃烤翅，一邊愜意地品茶。

這般架勢，不像是出門趕路，倒像是出來度假似的。

搖椅上的人見陸安荀過來，熱招呼：“嗨！吃過了嗎？”

陸安荀瞪大眼，不可思議。

“蘇綰，你怎麽在這？”

“說來話長。”

“長話短說。”

陸安荀繃著臉坐蘇綰對面。

“我溜出來的。”

“如何溜出來的？”

陸安荀掃了眼四周，這麽大陣仗可不像溜出來的，應該是早有預謀。

虧自己被蒙在鼓裏，離別時還一副不舍的模樣，估計那時候蘇綰就在心裏笑話他。

陸安荀越想越氣悶。

“吃不吃？”蘇綰遞了個剛烤好的給他。

陸小公主扭頭。

“好啦。”蘇綰趕忙順：“我并非有意瞞你，我這不是怕你不同意嗎？”

“你溜出來，你父母可知？你舅父可知？”

“我三姐知，我父母嘛，估計在我們到廣陵時，他們應該知曉了。”

蘇綰離京時已經跟蘇瑛說過自己的計劃，目的就是讓蘇瑛幫忙說服柴氏和蘇老爹。

反正有陸安荀在，他們應該是不擔心的，頂多暗斥兩句。

“至于我舅舅，”蘇綰嘿嘿一笑：“說起來，這些還是舅舅安排的呢。”

路上吃的、喝的，還有隨行護送的鏢師，都是舅父一手包辦。

至于柴舅舅為何支持？

原因無他，只因蘇綰說了一句話：“萬一陸安荀在外頭養小呢，我得盯點。”

好不容易得個狀元郎當外甥婿，柴舅舅自然珍惜，覺得蘇綰言之有理，便當即準備了舒適的馬車，還有伺候的婢，又雇了護送的人手。

總之，蘇綰這一趟走得極其順利。

陸安荀說不清心裏是什麽，被蘇綰蒙騙固然生氣，可在這遇見蘇綰，他卻很歡喜。

須臾，他問：“津縣的日子興許不好過，你願意跟著我去吃苦？”

蘇綰：“你看我像吃苦的人嗎？”

陸安荀一噎，也是，連趕路都搞得跟度假一樣的人，估計是吃不得苦的。

但下一刻，就聽蘇綰說：“陸安荀，你放心吧，我不僅不會吃苦，也不會讓你吃苦的。”

說：“我來，就是為照顧你起居飲食。”

“怎麽樣？”蘇綰打趣：“我猜，你們剛才肯定是在啃冷面餅吧？”

“我就說嘛，沒我的日子，你肯定不好過。”

夜幕降落，蒼穹像一張閃閃發的巨網，籠罩在頭頂。

陸安荀吃飽喝足，躺在筵席上，遙漫天繁星。

不得不承認蘇綰說得對，有的日子，確實過得舒心。

晚風悠悠吹來，一日疲憊盡散。

過了會，陸安荀開口：“蘇綰。”

“嗯？”

“你信不信，我以後能給你掙個誥命？”

年郎意氣風發，一張桀驁明豔的俊臉映在月下。

蘇綰突然心跳加快。

小公主這麽會說話，這不是要的命嗎！

不管了！現在就想親他！

“陸安荀。”蘇綰走過去，蹲在他邊。

“做什麽？”

蘇綰一把將他摁住。

“別，給我親一下！”

陸安荀大驚，猛地將蘇綰掀翻，然後滾一圈避得遠遠的。

蘇綰：“........”

小公主一點也不憐香惜玉，撞得屁疼。

蘇綰哀怨地了陸安荀一眼：“我又不是洪水猛，至于嗎？”

陸安荀怒瞪：“你也不看看這是何？荒郊野外，旁邊還有其他人，你........”

蘇綰：“不是荒郊野外就可以了？”

陸安荀憋了憋：“蘇綰，你到底還是不是姑娘家？”

蘇綰適才還得一塌糊塗，現在勢必要親個夠的壯志立馬熄火。

陸安荀這人，雖狂傲，但在男事方面非常保守。依蘇綰看，不到親之日，他鐵定要將貞守得死死的。

算了，沒勁！

蘇綰爬起來，往河邊走。

“去哪？”陸安荀跟上來。

“睡不著，去走走。”

銀月照河，宛若灑落星輝，河水流淌，星輝也不停漾。

蘇綰走在河中凸起的石頭上，腳下石，提著擺走得踉踉蹌蹌。

陸安荀盯著腳下，手背在後，卻時刻準備扶。

“蘇綰，你真不後悔？”

“後悔什麽？”

“臨淮郡偏僻，津縣更是荒涼，一路上想必你也發現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杳無人煙，跟著我日子可不好過。”

蘇綰斜睨他一眼：“那你後悔嗎？”

“我當然不悔。”陸安荀緩慢跟在一旁。

“你不後悔，我有什麽後悔的？”蘇綰說：“此前看過游記，裏頭就提到過臨淮郡。說此地臨海，民風淳樸，且山野及海鮮食數不盡數。我早就想來看看了。”

“所以......”陸安荀不是滋味：“你是奔著食來的？”照料他起居飲食只是順帶？

“嗯。”蘇綰點頭：“不然呢？”

“回吧，”陸安荀突然拉住：“別往前走了。”

“回去做什麽？月多好啊。”

“沒心。”

“你適才不心好嘛。”

“走不走，前頭有狼我不管你了啊。”

“哎哎哎！走走走！”

蘇綰覺得他這脾氣比天氣還怪，走了會，停下來：“陸安荀。”

“作什麽？”

“我腳麻了，你背我。”

“麻煩！”陸安荀蹲下去。

①宋朝商業繁榮，通商的國家有很多，比如占城、真臘、三佛齊、吉蘭丹、波斯、登流眉、中裏、斯伽裏野等五十八個國家。其中渤泥國就是當今的文萊，位于加裏曼丹島西北部。參考資料.斯波義信《宋代商業史研究》

②宋朝有很多游戲，其中“葉子戲”由唐出現，是一種紙牌游戲。“葉子戲”有四十張牌，分別為“十萬貫”、“萬貫”、“索子”、“文錢”四種花，後來明清稱為“打馬”，如今港澳地區稱為“馬吊”，也就是我們所說的麻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