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場

隋揚, 某宅院。

衛辭負手立在窗邊，清晨的氣沾上眼睫，遠看似霜。

信鴿敏捷地越過枝椏，穩穩停于蒼肩頭, 喂一把食, 取下候了許久的報。

“公子。”蒼雙手呈上。

衛辭先前夜不能寐, 得知宋尚在人世, 勉強能瞇個片刻，但終究了些什麽，連軸轉的疲憊也難以將他留在夢境。

既無睡意, 便一早守在窗前, 可拇指大的報到了手心，道不明的恐懼又牽絆住他, 遲遲不去攤開。

蒼不忍看一貫鮮怒馬的公子，淪落到像是一被去芯的軀殼, 了牙，出言提醒：“您不是還要去尋‘幫兇’？”

衛辭醒神，修長指節平窄小的紙條，掃上兩眼，短促地笑一聲：“有趣。”

果然是蓄謀已久。

柳夢與楊勝月并不知，宋死訊傳出後, 鋪子一連關了幾日, 如同失了主心骨的無頭蒼蠅。索在攬星街, 宋又是衛府記錄在冊的小夫人，管家借調了旁的管事去控制場面。

另一條線, 是錢莊。

宋容貌出衆，在京中時又有侍衛隨行, 至多能將人支開t片刻，卻無暇變換裝束。是以錢莊夥計俱記得，道是前後去了八次。

趙楨儀以皇子份施，查出宋名下并無戶頭，倒是柳夢有八筆進賬，與口供對應的次數剛巧一致，而去向便是隋揚。

他予蒼，言簡意賅道：“查。”

午後，盤查過隋揚錢莊，另一撥搜尋丫鬟的人馬也回來複命。

道是“柳夢”并未將賬面上的銀錢轉去旁的戶頭，而是全數取出，關于流向的線索便斷在這裏。衛辭心想，宋手中定是有了新的戶牒，吩咐下去：“把城中能買賣戶牒的揪出來。”

至于兩位丫鬟，早已人去樓空，大抵是“他”得知宋離開了隋揚，為免留下痕跡，專程替善後。

煦日當空，衛辭瞇了瞇眼，邊勾起微小弧度。他分明周被暑氣籠罩，笑容卻冰涼無比，令人心驚膽。

他闔起軒窗，嗓音低不可聞。

“會是你嗎——”

“趙楨奚。”

/

深夜，小巷。

一團灰影在疾步奔走，不合的布袍被涼風吹得鼓脹，約約，勾勒出屬于子的纖細姿。

行至并不惹眼的民宅前，踮腳張一番，似是懼怕鬧出靜，雖心急如焚，不賣力敲門，只啞聲喚著丫鬟名字。

然而，此間住著的兩個丫鬟，早前已被人轉移，不知去向了何。

未綰的烏發因汗意黏在臉側，窺不清容貌，只一截瑩白小巧的下，被夜襯托得如同冷玉。

子許是累極，失落地蹲下，抱膝啜泣。終于，黑暗中出現一道著夜行的魁梧影，指尖快要及子肩頭時，被用力反擒住。

定睛一瞧，眼前哪還有什麽子，分明是一位白皙的小小年。

年輕易鉗住了來人，語氣得意：“你們家主子呢。”

魁梧男子拒不搭腔，即便命脈制，閉了眼，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架勢。

忽而，小巷檐下的燈籠逐次燃起，似是一簇紅黃火苗，將黑幕燙了個。亮再現，男子才清晰瞧見不遠抱臂而立的華服公子——

糟了，是衛小侯爺。

衛辭氣定神閑地踱步至男子前，笑了笑，篤定道：“你認得本侯。”

“不認識。”男子垂眼，避開探究目。

扮作宋的小小年方滿十三歲，終究量不高，由石竹頂上。仰起稚氣未的臉，邀功地看向衛辭：“師兄，如何如何？”

“你做的很棒。”衛辭淡淡誇了句，命人將年帶走，擡眸看向高臺，“出來吧，十六殿下。”

隨著一聲輕笑，趙楨奚從木階行下，眉眼溫和。

目掃過衛辭袍上的白鶴，見羽翅綴了金珠，如此挨得近了，竟有暈流轉，端的是巧妙，想來也是宋為他置辦的。

趙楨奚笑意微斂：“放了他。”

“好。”衛辭爽快應了，石竹見狀松開魁梧男子，默契退至暗，將空間留與二位貴人。

衛辭勾：“原來是你做的局，難怪連鄭都尉都查不出什麽。”

若非宋機緣巧合之下遇見了慕雪，怕是幾月、幾年，他都不知尚在人世。

思及此，眸中亮漸暗，質問趙楨奚：“是我的妻子，你，憑什麽。”

“妻子？”

趙楨奚不鹹不淡道，“知道嗎。”

衛辭神裂了一瞬，掩在寬大袖擺中的指節得“喀嚓”作響，他咬牙關，制住熊熊怒火，故作平靜地答：“那是我們夫妻間的事，并且，我的妻子從未信任過你，只是利用，僅此而已。”

被中痛，趙楨奚面上的溫和褪去，眸冷然，出原本的尖銳與鋒芒。

太子趙楨容生寬厚，七皇子趙楨儀則心思簡單。倒是這十六皇子，分明聰慧過人，卻鮮頭，不是有意為之又是什麽。

從前，十六既非要與太子對立，衛辭也并無所謂，卻不代表他有眼無珠，連人也識不出。

他意味深長道：“殿下，你該回宮了。”

趙楨奚反應過來，京中鬧起的爛攤子竟是衛辭的手筆，好一個運籌帷幄。

是，衛辭是來去自如的小侯爺，而自己份縱然尊貴，卻是以自由所換取的。

趙楨奚深深籲出一口濁氣，願賭服輸，揮袖大步離開。約莫走出五步遠，似是想起什麽，回眸，對上眉目森然的衛辭，用一貫溫和的語氣道：“難不，你以為心裏有你？”

說罷，噙著笑，巷尾的黑暗中。

衛辭靜立半晌，姿一不，好似被人點了位一般。油燈在肩頭灑下淡金的暖融影，饒是如此，濃稠夜霧攀附上深袍，恍如明與暗在爭奪。

他放任思緒錯綜繁雜的線。

一會兒琢磨母親說過的話，後知後覺地明白，宋當初在有意挑撥，倒是聰明。

又不可避免地憶起松縣落水的事，原來，宋竟這麽早便籌謀了離開。若自己不曾在漓縣尋到人，是不是，早逍遙快活去了。

很好。

疼，可結果，自始至終都想要逃離。

的心，究竟是什麽做的。

衛辭冷冷勾，眸比月華還涼。他要親自將宋抓回來，然後……然後……

暫且想不出該如何懲戒，衛辭終于挪步，喚來暗衛：“不必再盯著趙楨奚，從現在起，所有人都去查買賣戶碟之人。”

“是——”

/

因著新奇的傳單，與每日雷打不聚在窗邊探討話本的學子，三味書肆名聲大噪，在汴州之地徹底走紅。

宋目前只寫出兩冊，白日守在錢櫃，難以靜思，又不便讓人知道著者是自己，所以下文久久不見推進。雖也喜歡點錢算賬的覺，但更想《總督傳》能夠完整。

于是一拍腦袋，問雲氏：“幹娘，您想不想做掌櫃的？”

雲氏如今持家事，以抵餐食和租金，沈珂則包攬了搬書墩地等活計，但終究是“小事”，面對在銀錢上大包大攬的宋，常覺得局促。

認認真真地合計過，同雲氏解釋道：“幹爹在世的時候，教了您讀書識字。家中的柴米油鹽，也都是您打細算，您心裏頭就有一桿秤，準得很呢。”

“我不行的。”尋常掌櫃多是胡子花白的老者，雲氏下意識拒絕，面窘迫，“我只是一介村婦，哪裏能做聰明人的事。”

“您是不願，還是覺得自個兒不行。”

見宋神正經，雲氏沉思片刻，如實答道：“覺得自個兒不行。”

如若雲氏不願，宋便不強求，在汴州招位有經驗的管事即可。如若是後者，那便簡單許多。

“幹娘，您兒子在學堂年年拿甲等，這說明什麽？說明他生得聰穎。那能生出這麽大一個聰穎兒子的人，難不會是個笨的？”

宋嗔怪地白一眼，“要我說啊，子是沒機會去學，否則，誰做秀才還不一定呢。”

雲氏被逗得眉開眼笑，指了愈發白皙的額頭，憧憬道：“川兒聰明伶俐，也和氣，將來定能討個好媳婦兒。”

角微，將話題強行拉回來：“我來教您算賬如何，先學半月，您要是不喜歡，我再出去招人。”

話說到這份上，雲氏很難不心。轉念一想，自己能吃得下冬日在冰涼江水裏洗的苦，學算賬，能難到哪裏去。

等沈珂散學，飯桌上，宋隨口提了提。

誰知，沈珂反應極大，倒不是有意阻攔，只他覺得聞所未聞。

讀書考取功名向來是男子的事，且自家母親除去洗做飯，何曾展過才，于是潛意識生出驚詫，如同聽聞公下蛋了一般。

宋聽了來氣，用筷子狠狠敲上他手背，罵道：“你娘今年三十又二，并非七老八十，如何學不得。再說了，能得你秀才爹賞識，可見悟不差。莫不是你怕一家三口裏，唯獨你資質最差，回頭要哭鼻子？”

縱是故作惡聲惡氣，仍聽著綿綿，不似沈珂，如今嗓音介于年與男人之間，活像沉悶公鴨。

是以，沈珂非但不惱，還被罵得直笑，眼尾甚至暈出了淚，肩膀也抖個不停。

宋：“……”

見舉起筷子又要人，沈珂認錯：“好弟弟，別打了，一會兒還得劈柴呢。是我狹隘，是我多慮，娘做事有耐心，你也有主意，我的確是咱們家資質最差的。”

“知道就好。”

沈珂看向母親王氏：“娘，您就放心跟著小川學，我夜裏來洗，費不了多大勁兒。”

每日早晨，勻出一個時辰講課。書肆裏還有兩位夥計，年歲不大，為了補家用來做工。宋見他們好奇，也喚來旁聽。

值得一提的是，王氏年歲大，是以理解事的能力強過懵懵t懂懂的年。還比宋多出實際的生活經驗，會幫襯勾去不必要的開支。

正當沉浸于“先生”的新份，汴州縣令親自前往城門口，等候貴人駕臨。

原來，龍雲藩王祁淵，為談兵買賣一事，親訪東漣藩地。辦妥後，繞道來了汴州。只因下屬順著《總督傳》查到此，雖不知著者是何人，卻知曉唯有汴州的三味書肆在賣。

祁淵虛扶一把縣令：“免禮。”

縣令畢恭畢敬地問：“王爺大駕臨，所謂何事？下一定鼎力相助。”

祁淵笑笑：“本王只是途徑汴州，順道來買些話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