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人就那樣在異鄉的土地上枯萎了下去,稍稍幸運些的,用賣錢回老家蓋了房子。不知道,顧德珍是否也做過這種錦還鄉的夢?
黃河邊的小城至今也無直達的航班,必須從北京中轉,再去往最近的省會城市。那裡的機場跑道條件不足以支持A380這種龐然大的起降,沈時曄只能陪顧影乘坐民航。
登機時仍抱著骨灰罐,雖然這不在違品之列,但顯然也不合規矩。深石在這家航司有份,空乘早從旅客名單上得知這兩位頭等艙客人的份,但職責使然,冒著真的,正因為這樣,你才要到此為止。今後你在面前的每一秒鐘,都會反覆提醒母親的死,讓沉湎在過去無法釋懷。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人的眼睛裡只剩下仇恨,你能接得了嗎?」黎宛央勸道,「讓走吧。」
沈時曄知道,黎宛央說的「走」不是僅指這一次,是放手,永永遠遠。
他雙手用力撐在臺面邊緣沈先生,別這樣,這不像你。你以前不在乎這種小小的,一個人走了,還有下一個,多的是名媛千金搶著來你,們個個家世顯赫高貴麗,不像我和我的家庭,會敗壞你的令名。到那時候,沈先生在百花深,六宮黛,擁無限江山,還會在乎一個微小平凡的我不你嗎?」
一口腥氣從咽直衝而起,不知是因為太冷,還是太痛。沈時曄艱地吞咽下去,「你的是不一樣的。」
顧影一怔,有些自嘲,又有些釋然地笑了笑。是啊,名分地位金錢,什麼也不要,什麼也不索求。這樣的,當然令他們這種男人覺得輕鬆。
其實,沈時曄想說的是——
你是不一樣的。
但是這句話到了舌尖,就像被施了什麼咒,變扭曲的意思。
他依然是一個無法把說得罪老闆的風險,還是蹲下,輕聲提醒,並提出可以幫放到後倉。
顧影黑白分明的眼珠了,還沒吭聲,沈時曄已經抬手制止住空乘。他下西服外套,裹在瓷罐外面,然後招來乘務長,拿出鋼筆低聲吩咐,此行機上的所有乘客一律贈送十倍的免費飛行里程。
顧影沒聽他在說什麼,臉擰向背對沈時曄的一側,額角牴著電沙發的一側,沉重而倦怠地合上眼皮。
上的傷口依然很嚴重,即便出發前找醫生要了止痛藥,但只要閉上眼,就能覺到皮下面管彈的巨痛。
剛才,為了在沈時曄面前表現如常,忍痛,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心力。
因為是去往寒冷的北方,提前戴上了針織線帽和夾絨的擋風口罩和手套。沈時曄並不知道,在嚴嚴實實的下面,的額頭、手心、四肢與後背遍布淤青與傷。實在不耐煩、也沒有力再向他解釋這些傷口的來龍去脈。
不想,不想得起。
他們還有一千天、一萬天,時間的沙落盡的一天,飛走的花瓣總會重新落回他的手心。
*
六個小時的輾轉旅程,一路無話。到了地方,一輛庫里南接上他們,後面跟著一輛加長林肯改制的靈車,車廂里填滿了淡綠的滿天星,顧影將瓷罐放進中間。
也算「錦還鄉」。
黃河沿岸的土俗,是將人葬在近河的高地上。車輛開到了山腳便不能再往上,必須徒步上山。村莊裡最德高重的一位老人在前面為他們引路,半瞇著渾濁的眼珠了天際,「要下雪咯。走吧,快走!」
天際是一片混沌的深青,的黃土地也被映得發暗,北風颳著耳際,的確是要下雪的模樣。
這樣的風景是沈時曄陌生的。他並非沒見過鄉村,年在英國時,他常常到郊外徒步。但英格蘭的鄉村,是田園牧歌,是鵝卵石小徑、茅草屋頂、小花點綴的石牆、中世紀教堂、海濱的浪花聲、熱鬧的茶室和酒吧。
而這中國西北陸,去只有千萬壑,荒涼而貧瘠。不知道,這裡的人們究竟要怎樣生活。
老人手裡抓著茅草,氣吁吁爬著黃土坡,按照習俗,口中為顧德珍蓋棺定論,「苦啊,苦啊……」
老人自然而然將沈時曄當作死者的婿,讓他持紙幡,帶死者過橋。
「走吧,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忘記苦痛,往生去吧!」老人直起腰,向空中灑了一把白紙做的花。
白紙漫天,紛紛落地時,夾著新雪。雪粒像慢鏡頭,點點染白他們的黑大。
墓碑前,由顧影落下最後一捧土,然後是依次磕頭。
四個磕頭,代表人的過去,現在,未來和往生。沈時曄沒有澄清兩個人的關係,在顧影之後,同樣端端正正地執了禮。
顧影抬手著墓碑上的刻字,那裡寫著——
「一個人,一位兒,一位母親。」
低聲對地下的人說話,「前幾天,我回到以前的家,看見小時候的一張照片,在河邊,你和我都笑得好開心。原來我們也有過那麼開懷大笑的時候啊,我好想知道那天我們為什麼笑,可是沒有人再回答我。」
「你送我去紐黑,手背繃出青筋,暗影之下的面容沒有表,「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
他再次重複了一遍,指尖口袋,著裡面鏤空的天鵝絨盒子,以此抵那心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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