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攝政王新婚月里,仲春的時節竟也弄出新開的百合來,日日往銀渺閣里送。
飯罷漱了口,晨起力尚佳的謝青綰便低低一個呵欠,歪近人榻里支著腦袋例行打盹。
才煎好的熱藥涼在一旁矮幾上。
一路舟車勞頓,眾人尚在安置休整,今日便也沒甚麼集會。
顧宴容似乎昨夜理完了公務,那堆小山的文折已然不見,桌案上只靜靜躺著硯山與鎮紙。
他正批閱著小皇帝的課業。
謝青綰舀了勺湯藥,口忽覺味道變了些,有些古怪地擱了下來。
素蕊送來一碟脯:“王妃,行宮里有難得的上品地黃,古法所炮,是滋補的佳品,蘇大夫便稍稍改進了方子。”
謝青綰安靜嘆一口氣,捧起湯藥小口飲盡了。
清茶漱過口,并不去那碟脯,支頤伏在矮榻上出神。
的緒倒很好辨認,是一眼看得穿的落落寡歡。
沐浴湯泉的小小雀躍散去,復又回退為那日宮宴上幽靜賞春的一捧雪。
顧宴容筆尖停頓了很久,山風掀起宣紙的一角,染了筆端的朱墨。
狼毫落回硯山,玄袍拂時帶過氣流,微冷的氣息靠近肩側。
謝青綰微微偏頭仰臉,看到攝政王得天獨厚的一張臉。
他沒有如平常一般俯居高臨下,而是極沉寂的蹲下來,宛若蟄伏的兇。
這頭兇有些近,開口時有熱的爬上的耳廓。
他問:“很苦?”
眉眼溫郁地搖了搖頭:“算不得太苦。”
湯泉行宮的山澗清冷出奇,謝青綰披著斗篷,小靴踩過幽草時有雨后清冽的泥土氣息。
大約是那碗湯藥起了效,被山風吹散些困意,掌心都攥了些熱意。
謝青綰不過隨口扯了句“似乎約聽到泉響”,卻不想這山澗就在銀渺閣后。
湯泉行宮本就依彌霧山山勢而建,天工鬼斧,包羅甚廣。
顧宴容負手走在側,聽泠然的泉響。
天地幽謐,空谷間有刻骨髓的孤寂緩緩爬上來。
一眾侍從不近不遠地隨在后。
謝青綰起了個話頭:“殿下,這山澗可有名字?”
顧宴容忽然頓住腳步,負在后的手微:“澗驅嵐霧,竹蔭清源。”
這句子臨摹過無數遍,自然再悉不過。
謝青綰怔了怔,抬眸驚異地向他:“這是……響泠泉?”
后知后覺地記起來,《響泠泉引》正是裴濯甫當年為上巳節湯泉行宮臨水宴飲而作。
后來這本飄逸斐然的字序,被昭帝賞給戰功卓著的鎮國公以示厚重,輾轉到了的案頭。
難怪攝政王的住安頓在這幽僻清冷的銀渺閣,原來還有這份淵源。
謝青綰挽蹲下去,纖指撥了撥凜冽泉水,冰得微瞇起眼。
樹蔭間出單薄的日,披落于流錦春衫上。
顧宴容被那截皓白勝雪的細腕晃了眼,著意挪開目。
他自詡冷靜克己,手中殺孽雖重,卻實則有失控的時刻。
“啊!”謝青綰忽然驚呼出聲,起連連后退,一頭撞進了朝靠近的攝政王懷中。
王府玄甲衛瞬間戒備,拔劍聲破空連響。
攀上他的肩頸,全無章法地瑟在他頸窩間,將一重量墜在他上:“有蛇!”
近乎要哭出來。
顧宴容按著的后心,正開口安說水隙常有小蛇游走,并不傷人。
謝青綰將那只白漂亮的手舉至他面前,可憐地央告道:“險些了我的手。”
努力仰著腦袋,頸側有還未褪盡的紅痕。
命門脆弱,卻有人在這樣的地方碾下一片創痕。
是他所謂“冷靜克己”的駁證。
第17章 回退
◎他得極低的聲線:“好,好得很。”◎
后隨侍已出劍如電,攔腰將那條翠青的小蛇斬殺。
顧宴容強制從冰得水瑩紅的指節上移開目,抬手拂去攀上來的手臂。
埋在他懷中的細小軀卻不可抑制地微微戰栗著,息細碎而凌。
不自覺攥住顧宴容上料,悶聲悶氣道:“殿下。”
鬼使神差地,顧宴容拂開的手稱得上溫地落在發間。
銀釵華的碎星墜過腕骨,微有些涼。
謝青綰一病經年,甚出過府門。
院里雖多植稀花奇木,卻也從未斷過驅蟲的香料。
連只老鼠都見,何況是一條險些手而過的青蛇。
驚魂未定,攥著他上黑袍不肯撒手,指間寒氣過料清晰傳遞至他。
顧宴容面冷凝,想說這樣一條小蛇不足傷人,開口卻了:“別怕。”
既不敷衍,卻也稱不上關切。
謝青綰薄息輕,忽然將他推開一點,掩著袖難以抑制地輕咳起來。
腳尚有些發,搖搖墜間被顧宴容穩穩一扶,便再無多余的作。
咳漸漸止住,謝青綰呼吸緩慢平復,才勉強聚起一氣力,低道:“謝謝殿下。”
午后似有風起,謝青綰攏了攏上斗篷,被溪水沾的擺與袖微微到,冰得微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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