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近,大街小巷到張燈結彩,喜氣洋洋,路上行人的腳步也仿佛比之前更加匆忙,忙著趕赴一個闔家團圓的溫馨時刻。
傅知歡拍攝的那部關於文修複師紀錄片,幾年來在各大網站的點擊率一直居高不下,也給薑南橘帶了些許可有可無的名氣。
春節假期正式開始前的幾天,薑南橘接到母校學院的邀請,回學校做一場關於古陶瓷修複和保護的科普講座。
學院在約莫十個小時車程外的燕南市,距離很遠,薑南橘已經有數年沒有回去過,從十八歲開始,離開家去那裏讀大學,中途休學一年,前前後後加起來,在那座城市生活了五年之久。
薑南橘左右都隻有一個人,在哪裏過節也並沒有太大的分別,便打算趁著去講座的機會,在燕南市停留幾天,到以前常去的江灘公園走走,還有去城郊寫生的古村落轉轉。
這些年來其實甚會想起大學時,與大學同學的聯係也寥寥無幾,尤其是中途因為得知清明的死訊,而休學的那一年,關於那年的記憶,更是從來不願輕易,生怕一不小心揭開陳年的舊傷疤而痛不生。
那時候的薑南橘,還是二十歲上下的年紀,除了有些過分的清冷寡言,還有傳言中家世背景優越之外,看上去與普通的大學生並無區別。
就是為了維持這看似普通的外表,卻要費盡心思,始終小心翼翼地藏著自己的過去,生怕被人知道,曾經隻是個脆弱敏,孤獨自卑的孤兒。
薑南橘走在悉的校園裏,走進當初上課的階梯教室,隻是位置從昔日的講臺下到了講臺上,那個穿著素棉布,留著整齊的劉海,懷揣著巨大的和悲痛,以至於始終抬不起頭直不起腰,連呼吸都變得沉重的姑娘,如今終於可以笑意盈盈地站在講臺上,自信而篤定地與眾人分擅長的專業領域。
講座結束後,薑南橘在全場的掌聲中,捧著學生送上來的花,暗暗鬆了口氣。看上去全程落落大方,自在放鬆,其實後背和手心都已經起了一層薄薄的細汗。
薑南橘走出教學樓,一陣清冽冷的寒氣迎麵撲來,這才發現,寒冬臘月裏,這座南方小城竟然下起雨來。
雨下得還不算小,能見度變得很低,大概隻有幾米,薑南橘約看到不遠的路燈下有個材頎長的男人,一手拎著旅行包,一手撐著一把黑的傘,在瀟瀟的雨幕中,像一朵筆直立的蘑菇。
那男人除了紀景安,還能是誰?
薑南橘要來燕南市做講座,紀景安是知道的,講座結束之後,打算小住一段,春節過完之後再回去,也沒瞞著他。
隻是打電話的時候,紀景安那邊有些吵鬧,似乎正忙得不可開,他一言不發地聽說完之後,簡短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回頭再說”,便匆匆掛斷了電話。
薑南橘本來以為紀景安所謂的回頭說,是等他空下來的時候會給打電話,沒想到現在看來,竟然是見麵說的意思。
薑南橘不太習慣快捷酒店那種四麵白牆的房間,有時候半夜醒來,開了燈總會覺得陌生而抑,所以婉拒了學校準備的招待所,自己定了酒店的套房,一廳一房,廚衛俱全。
紀景安跟薑南橘一起回了酒店,怕到淋雨,一路上他都盡量把傘偏向那邊,自己的大半邊子都被雨水打得。
他的模樣有些狼狽,渾漉漉的,雨水順著頭發落到臉上,大好像在水裏泡過,到了酒店,在薑南橘開口想說什麽之前,紀景安搶先一步開始賣慘。
“我頭腦一熱就追過來了,車票還是臨出發前在車站買的,著急想見你,就沒想起來要訂住宿。這眼看就要過年了,各大酒店肯定都是滿,外麵天寒地凍的,還下著雨,你要是現在趕我走的話,忍心看我流浪街頭嗎?”
薑南橘其實就沒想趕他走,聽他這麽一說,仔細想了想好像沒什麽不忍心的,沒好氣地說:“丟到外麵去凍一凍,說不定能讓你頭腦更清醒,免得下次再不打招呼,就突然出現在我麵前,剛才嚇了我一跳,還以為是雨太大出現了幻覺。”
“我本來是想給你個驚喜的,怎麽就變驚嚇了。”紀景安百思不得其解,也顧不得自己一的服,催著薑南橘趕去洗個熱水澡,免得冒。
薑南橘發量比尋常人多些,用吹風機總要吹上半天,於是每回洗完澡,都要用幹巾把頭發盡量幹,再用吹風機吹。
紀景安洗完澡出來,薑南橘正坐在床邊頭發,停下手裏的作,“你睡客廳的沙發沒問題,不過沒有多餘的被子了,要不打電話讓前臺再送一床過來吧?”
“誰說我要睡沙發了?”紀景安已經換上了睡,雙手抱倚在臥室門口,臉上的表是他打算耍無賴時,慣有的不正經,卻又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認真。
薑南橘愣了一下,“你要想睡地板的話,也不是不可以。”說完不再理會他,若無其事地低下頭,繼續頭發。
紀景安走過來,拿過薑南橘手裏的巾,開始幫,那作無比自然又嫻,好像已經做過許多次,雖然這明明是他第一次這樣做。
他貌似十分隨意地說:“我知道你不喜歡一個人待著,尤其是在春節這樣全家團圓的時候,所以我是特地過來陪你的。”
“我沒有不喜歡,我習慣一個人待著的。”薑南橘因為低著頭,聲音悶悶的,“倒是你,每年春節都是你最忙的時候,怎麽今年這麽閑了,是你的資曆已經老到過節不用值班了,還是你醫不,病人不再需要你了?”
“病人需要我,但是你更需要我。”紀景安隨口逗了一句,然後才認真回答問題,“我已經三年沒有休過年假了,今年休幾天,也沒人會說什麽。”
“那春節值班呢?”薑南橘說,“我記得過去你說你資曆淺,家又是本地的,春節值班非你莫屬,所以從來沒在家裏吃過年夜飯。”
紀景安的作頓了頓,臉上的表有些不自然,想了想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那都是我胡扯來騙你的,平時客套生疏的兩個人,一回去總要裝作夫妻恩的樣子,無聊就算了,還累得不行,所以那時候我實在不想回家過年。”
薑南橘沒有接話,房間裏短暫地沉默下來。空調溫度開得很高,頭發用巾了一會兒,很快就已經半幹,紀景安把巾放到一邊,又拿起吹風機,耐心地幫把頭發完全吹幹。
薑南橘默不作聲地把被子鋪好,但是沒有躺下,隻是靠坐在床頭,手指無意識地互相織纏繞著,過了好半晌才說:“紀景安,你可以騙我,但是以後能不能不要讓我知道?”
紀景安自覺失言,但卻不後悔說出那番話,過去他給薑南橘帶來的傷害是真實存在的,若一味遮遮掩掩,閉口不談,反而會為他們之間的一刺,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冒出來,紮得人生疼。
“那時候我寧願去醫院值班室蹲著,也不願意回家過年,可是不知道怎麽的,後來我總是會做夢,夢見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年夜飯。”
紀景安的目變得深沉而悠遠,“還有吃完飯後,我們兩個陪我媽打牌。你那麽聰明的一個人,偏偏在打牌這件事上缺了點天賦,每回都輸,急得眼圈都紅了。我故意使壞不幫你,就在旁邊笑。你一直輸,我就一直笑,有時候笑著笑著,都能從夢裏笑醒,醒來之後發現,原來你並不在邊,我們已經離婚很久了。”
不知道何時,紀景安已經未經允許,從床邊移到了床上。薑南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也不知收斂,反而更加變本加厲起來,擅自拉過被子的一個小角,在薑南橘的注視下,毫不見外地蓋在了自己上。
紀景安拉過薑南橘的手,放在手心輕輕著,的手指冰涼又,握在手裏像握著一捧冬日的初雪。他有些張又期待地問:“小橘,分開的這些年,你有沒有想過我?”
薑南橘的眼圈有些發紅,直直地進紀景安的眼底,半晌才點了點頭,“其實我偶爾也會夢見你,說來奇怪,白天清醒的狀態下,我若是想到你的話,總是會想起你的不好,想起你態度惡劣地對我,想起你對我說,我們之間沒有。”
薑南橘的聲音哽咽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緩了緩才繼續往下說:“可是在夢裏,那些不好的,不愉快的事,好像都被自屏蔽了,剩下的都是生活中的細枝末節,瑣碎得不能再瑣碎的小事,比如說夢見我們剛結婚的時候,偶爾會心平氣和地坐下來一起吃頓晚飯,夢見我們一起在外婆家住的那陣子,有時候我晚上加班回去晚了,你會強忍著瞌睡等我。這種覺就像是,理智反複告訴我要恨你,但我就是恨不起來。”
紀景安原本以為,當年他傷至此,薑南橘在夢裏肯定會把他揍得鼻青臉腫,哪怕是千刀萬剮也不為過,可沒想到,竟然一個人默默地在滿地的玻璃碴裏找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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