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貴大難不死,人人自危的時候,只有他壯著鼠膽在跟前伺候。
“主子,奴才給龍足上點兒藥。”他躬著端藥來,扶著皇帝坐下了,小心翼翼替他下了靴子。
漠北不是人呆的地兒,半夜起來撒泡尿都能把人凍冰坨。皇帝算將養得好的,發燒褂子、鞋底上墊了厚厚一層老棉花,饒是如此還是長了滿腳的凍瘡,稍稍一熱就得撓心。
李玉貴盡心盡力的替他/活,著往上覷,皇帝黑了好些,所幸皮還,不像他們似的,臉蛋/子上千道萬道的細口子。軍機的高們平素在家養尊優,這趟也遭了罪,一個個練干了膘,上是哐哐作響的甲胄,腦袋上扣著斤把重的盔,一個個拔著脖子,瞧上去倒英武非常。
近來皇帝愈發沉默,本來話就,自從皇貴妃被劫走之后,不是全局調配,他基本就不開口了,獨個兒坐在高座上發怔,沉寂得一潭死水似的。
“主子爺,有兩塊地方結了痂,奴才看著竟是好多了。”李玉貴諂的笑笑,皇帝仍舊連眉頭都沒有挑一下,他有些訕訕的,也不敢再聒噪,拱肩脖的手上使勁兒結。
長滿壽垂手進來打千兒,“回萬歲爺,富奇、阿克敦遞牌子覲見。”
皇帝收回腳盤坐定了,正道,“傳進來。”
阿克敦是咋乎子,進門風風火火連千兒都打不囫圇了,滿肚子的話就要從嗓子里涌出來。
皇帝皺了皺眉,“阿克敦,你這狗才,一個大臣,猴兒頂燈模樣干什麼?”
阿克敦扎地一跪,膝行了好幾步上前,眉開眼笑道,“主子,有好信兒!韃靼人從里頭鬧起來了,幾個部族死傷太多,頭人們主張停戰議和,慕容十六死撐著不答應,有一個翼反出來,渡斡難河投奔寧古塔駐軍了。”
皇帝大喜,傾指派前的人給他們看座,只問,“打探到貴妃的消息了沒有?這會子人在哪里?”
富奇也是神振,因笑道,“奴才也盤問過那降將,說先前在喀拉亥衛,他們叛變了,老十六八要往克塞都部撤退,那里是韃靼軍最后的防線,再往后就是朵湖,到別人地頭上了。”
阿克敦著上說,“主子,請主子給奴才五千輕騎,奴才帶著圖魯們把主子娘娘救出來!”
皇帝心里自然是歡喜的,瞧見了曙總比兩眼一抹黑的好。只是深韃靼腹地非同兒戲,反復審度了沉道,“別莽撞,只怕是詐降。明祖那會兒的邱福就在這上頭吃了虧,要仔細部署,確保無虞了再出兵。”想了想道,“和那韃靼族長說,只要是真心歸順,剿滅弘吉殘部后朕給他記軍功,封他個三等公,任喀爾喀總兵,他吃朝廷俸祿。”
富奇和阿克敦忙離座兒秧叩地,卻行退出行在傳話點兵去了。
皇帝一頭謹慎,一頭又難掩對錦書的思念,終究是不能聽下頭人的規勸,親自率兵進軍了克塞都部。
莽莽荒漠,百草皆哀。放眼一看,黃沙連天,一紅日緩緩落地平線,穹隆盡頭余暉暗淡,赫赫揚揚馬蹄疾踏,一隊騎軍朝韃靼縱深去。
狂奔百余里抵達盧梭河,皇帝勒馬觀,韃靼軍帳在暮中林立,初略一數有七八十座,繁星一樣拱衛在王庭四周。
才夜,漠上氣候惡劣,帳篷邊上燃起了三三兩兩的篝火,木炭裂的聲音隨風傳過來。皇帝抑制不住興,手都微微打起了。錦書就在那里,再近幾步就能看見了……
突然有尖銳的哨聲響起來,原來是放哨的韃靼軍士發現了。皇帝舉起馬鞭力一揮,直指湖畔王庭,“人和孩子留下,男人一個不剩,給朕狠狠的打!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朕這里重重有賞!”
眾將卒得令,先是一陣排槍,“嗵嗵嗵”鐵砂子橫飛,韃靼人倉皇出迎,還沒著頭腦,立時就被打死了十幾個,余下四散逃竄,恍如驚弓之鳥。
“殺賊!萬歲爺有賞!”
聲勢如山崩地裂,南軍五千鐵蹄水一樣涌向韃靼大營,這五千人半數是南苑圖魯,半數是漢軍旗下侍衛,都是在古北口大營演練就的單打獨斗的人兒。此時殺紅了眼,見男人就砍,見帳篷就燒,簡直像地獄里爬上來的魔鬼。
王帳里賽罕才生孩子,嬰兒的啼哭伴著外面的槍聲呼號聲,直人渾起栗。
永晝在戰場上廝殺,生死不知。賽罕掙扎著支起子,抓著錦書的手,臉煞白,抖著嗓音說,“額科勒其,南軍殺來了!博格達汗殺來了!”
錦書抱著孩子左右兩難,擔心永晝,擔心皇帝,低頭看看襁褓里渾是的小侄兒,橫豎又撂不下。只得好言安,“你別急,不會有事的。你抱著碩塞,我出去看看。”
才說完,牛皮帳上像被誰灑了一把沙子,聽見阿克敦氣急敗壞的咆哮,“混蛋,不許打王庭!打弘吉圖汗!”
賽罕一躍而起,拔出彎刀深深吸了口氣,回頭看孩子一眼,對錦書道,“我要和可汗并肩作戰!額科勒其,碩塞給您了,如果我們夫妻戰死,請您把他養長大。”
錦書驚愕的要去阻止,可抓了個空,扎好腰帶已經奔向帳外。
錦書心急如焚,要出去!一定要出去!韃靼潰敗是不可逆轉的了,永晝怎麼辦?躲在王庭里見不到皇帝,見不到將領,萬一永晝有個好歹,死了怎麼有臉見地下的皇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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