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閑做事很專注,說要認妹子,就認妹子,一刻都不耽誤。
所以這一日沈連翹從金樓回來時,進門繞過影壁,便看到蕭閑站在前廳外。
忍不住瞧了瞧四周,沒走錯,這裏是孔宅。
雖然大門的牌匾換了“世子府”,但裏一切如舊。
沈連翹轉便走,蕭閑已經跑過來攔住。
“心肝妹妹回來了?”
他的眼睛瞇一條線,左手提著一包饅頭,右手提著一隻烤,往沈連翹臉上遞過來。
“哥給你買的。”
神裏倒是滿滿的寵溺。
沈連翹猶豫片刻,還是收下吃的道:“沒別的事,奴家回去歇著了。”
“那我這吃的不就白買了?”
蕭閑作勢要把烤搶回來,可是想從沈連翹手中搶吃的,無異於虎口拔牙。左右閃躲,還沒使上爬樹的招數,蕭閑就累了。
見攔不住對方,蕭閑便轉向前廳求救:“你倒是說句話啊?”
前廳有人嗎?
沈連翹向裏看去,見敞開的大門走出一個人。
氣宇軒昂的麵容,拔如鬆的姿,單眼皮芒流轉,高的鼻梁和微瘦的臉頰上灑滿傍晚的暖,角微張,喚道:“翹翹。”
翹翹……
又來了。
沈連翹隻覺得自己像被大風吹到半空,腳不著地渾發虛,心猿意馬胡思想,瞬間紅了臉。
昨日聽到這個稱呼還隻是覺得甜,今日被蔚然提醒是思春後,再聽到就覺得不一樣了。
“東家。”
沈連翹勉強收神,淺淺一禮。
蕭閑並未因為對方的出現,就對孔佑有半點激。
他站在沈連翹前,下意識抬起袖擋住妹妹,對孔佑道:“你能不能換個稱呼,‘翹翹……’,跟灶糖似的又甜又膩。”
聽到這句話的嚴管家不由得點頭,終於有人敢說出他的心裏話了。
被人這麽提醒,孔佑卻坦然自若道:“喊慣了,不好改。”
怎麽就不好改了?若非要請對方幫忙,蕭閑很想堵住孔佑的。
“再說了,”孔佑道,“殿下不是還一個勁兒沈掌櫃‘心肝兒’嗎?”
甜得發齁,我說什麽了嗎?
見說不過對方,蕭閑氣哼哼地扯住沈連翹的袖,把往前廳拉去。
“世子爺趕跟我這心肝妹妹說說!”
桌案上擺著文書畫卷,孔佑已經翻看過。
其實就算不看這些,他也很清楚沈連翹的生母是誰。
孔佑是在一年前聯絡良氏的,當時便發現良氏如今的當家人是蕭閑。而蕭閑是大梁皇子,這就很奇怪。
再加上良氏族長夫人姓蕭,孔佑派人去查,便查出了良夫人同大梁皇室的關係。
雖然叛離皇室,被褫奪了份,但良夫人的確是大梁長公主,是蕭閑的姑母。
既然蕭閑有心認親,這對於沈連翹來講,是一件好事。
“翹翹,”孔佑溫聲道,“眼前這位,的確是你的表兄。”
沈連翹有些拘束地坐下,蹙眉看著蕭閑,半晌才道:“奴家不回大梁!”
這一句話很認真。
“為什麽?”蕭閑一麵高興沈連翹終於肯認他,一麵又疑道,“你在這裏有什麽好?人欺負給人做事被人打。你回大梁,就是天家的郡主,就算飛揚跋扈膽大妄為,都沒人敢招惹你。”
聽起來還蠻窩心,沈連翹笑了笑,對蕭閑有了些好。
想了想道:“我在這裏習慣了。吃得習慣,住得習慣,還了新朋友,金樓裏的人都聽我的,也沒人招惹我啊。”
蕭閑恨鐵不鋼地連連搖頭。
“金樓有多大,京城又有多大?世子爺能庇護你一日,能庇護你一生嗎?”
聽到蕭閑這麽說,孔佑的臉便不太好看。
“聽殿下的意思,是打算娶了翹翹嗎?”
也隻有一丈之的夫君,能庇護妻子長長久久。
蕭閑被問得一怔,旋即仔細看了沈連翹一眼,有些無奈道:“不行,我看見我這心肝妹子,隻想疼著。”
“妻子不是也得疼著嗎?”沈連翹問。
“妻子不是,”蕭閑道,“你太小,不懂。”
“那你帶我回去,是要給我找個夫君了?”沈連翹懵懵懂懂地問道,打量著蕭閑的神。
一聽說找夫君,蕭閑頓時來了興致。
“那是自然!全大梁的男人,隨你挑揀!隻要是我妹妹看上,哥就一定給你弄到手!他要是不聽話,就讓他斷!他要是娶過妻,就讓他喪偶!他要是年齡小,哥給你養大!”
孔佑真是越來越聽不下去了。
弄到手,斷喪偶,還要吃草,這是一對夜叉兄妹嗎?
“好了好了,”孔佑抬手道,“翹翹不願意走,就由我來護著。這城,不缺你一個哥哥。”
不缺哥哥?
蕭閑頗不願大聲道:“還有誰?敢當的哥哥?”
是那個沈家的混不吝沈大河嗎?正想去打斷他的。
沒想到蕭閑話音剛落,一個響亮卻又微微沙啞的聲音道:“本王。”
蕭閑向外看去,最先看到的,是一隻跳進門欄的白兔子。
兔子了?
他了眼,才看到晉王劉禮神肅重地走進來。
未等蕭閑打招呼,也沒等孔佑起,晉王劉禮便走到了沈連翹邊。
這一次他不準備廢話。
在沈連翹疑竇叢生的注視下,劉禮看著的眼睛,鄭重道:“沈姑娘,你還記得本王嗎?”
這是什麽奇怪的問話?
沈連翹張道:“記得,昨日才見過。”
昨日在邙山,不是還吵過一架嘛。
一麵回答一麵求救般看了孔佑一眼,希對方能把劉禮趕走。但孔佑目深邃,似乎一眼不到底,也似乎對眼前的場景並不驚訝。
“不是昨日。”劉禮輕輕搖頭。
他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溫,更有耐心,更滿懷希。
“是天辰八年,也就是七年前,我們在南柳巷子旁的小河橋下,見過麵。”
沈連翹猛然站起。
的眼中織著震驚和憤怒,指著劉禮道:“原來搶走我錢串的無賴,是你啊!”
記得那時自己剛用啞哥哥的服換了一串銅板,就被無賴搶走了。
“哥!”沈連翹看向蕭閑道,“他還錢!”
被喊了一聲哥的蕭閑立刻躥起老高,想了想又皺起眉頭道:“心肝妹子你傻啊!他若曾經同你惡,怎麽會上趕著來認你!”
總算有個明的了。
劉禮臉一黑道:“沈姑娘,本王那時不太會說話,你喚我‘啞哥哥’,還為我擋著無賴的拳腳。我走時,帶走了你的兔子。你的兔子,它……”
“楚楚。”沈連翹接過了劉禮的話。
秋高氣爽,沈連翹卻覺頭頂似乎有響雷滾過。
不該是這樣的。
的啞哥哥雖然不說話,但是又闊氣又善良。無賴要打架時,啞哥哥還把自己推得遠遠的。
怎麽七年不見,啞哥哥變了一個伶牙俐齒的,會在公堂上一棒子把打個半死的惡人呢?
不打過,劉禮還曾經在埋葬養父後,派人刺殺攔截。宜驛站裏,差點同父母親一樣,死在那裏。
“是你啊,”沈連翹的聲音裏沒有久別重逢的快樂,看看劉禮,又看看到幾案下的兔子,掩飾不住臉上濃濃的失,“你怎麽變這樣了?”
認他了!
肯認就好!
劉禮頓時開心起來。
“本王變得厲害了啊!那次見過你以後,我會說話了,也能做事了,也就越來越好了。”
他的語氣像是在哄一個孩子,好像他們都回到了七年前,劉禮十多歲,沈連翹才八九歲。他哄著萍水相逢卻彼此保護的姑娘,希能得到的認可。
沈連翹如他所願點了點頭,角勉強出一笑。
“那你不打我了?”
“不打!”劉禮道,“以前是因為不知道你是誰,現在知道了,我會保護著你。”
他的眼睛亮起來,好似萬千星辰從夜空中劃過。
沈連翹鬆了一口氣。
蹲到幾案下,抱起了楚楚,一麵,一麵問道:“那你以後,也不會因為想要在陛下那裏表功,隨便截殺別人了?”
上回宜追殺,就是想殺掉良氏孤討好皇帝。
劉禮想都沒想就應下來:“不會。”
他應得很快,然而孔佑和蕭閑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漠然。
“我不能喚你啞哥哥了。”沈連翹小聲說著話,似乎劉禮隻是抱來一隻兔子,表明份,就把過往的劣跡一筆勾銷了。
“你可以喚本王哥哥啊。”劉禮道。
“的哥哥在這裏呢。”蕭閑散漫地坐著,開刀柄,手指在刀刃上慢慢劃拉。
沈連翹抱兔子,對劉禮鄭重道:“因為小時候的事,我原諒你了。但丁是丁,卯是卯,我們現在份不同,還是來往比較好。”
覺得有些惋惜,但更多的是不得不割舍的果決。
或許劉禮不知道吧,之所以悲慘地度過了年,之所以常常被打得鼻青臉腫,都是因為有個人,曾在十六年前,一把火,燒死了的父親母親。
雖然沒有在父親母親懷中長大,雖然沒有吃過母親的,沒有聆聽過父親的教誨,但是沒有資格替他們說原諒。
原諒仇人的兒子。
劉禮的眼神一瞬間黯淡無,好似星辰全部墜落後的暗夜。
“可是本王……”他猶豫著,終於不再顧及誰會發現自己的肋,揚聲道,“是打算娶你的。”
娶你,做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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