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此深沉,又如此溫,燭將兩人的影拉得斜長。從影上來看,男子的手已然到了子側臉,他珍惜地捧著,緩緩挲、移,子微偏螓首,將臉埋進了他的掌心。
實際上,白玉京的手距離陸九萬的臉頰一直差著一寸。
是燭影造了妙錯覺。
他隔空頓住,失神地著沉靜模樣,直到對方轉過頭來,疑地他。
“哎,別啊,你臉上剛有只飛蟲。”白玉京憾地埋怨,而后鎮定收回了手。
“是麼?”陸九萬抬手了右臉,納悶,“沒覺啊!”
白玉京起笑道:“很小一只,你只顧思考了,哪里覺得到!”
陸九萬想想有理,便不再深究,而是起了個懶腰,招呼白玉京收工睡覺。
白玉京環視著雜草叢生,房倒屋塌的廢棄院落,再跟樹梢的雀大眼瞪小眼半晌,難以置信地問:“在哪兒睡?咱們,不回去麼?”
陸九萬打著哈欠往院子里走:“夜了,我的公爺!”
金吾衛找著張還算完好的床,按宋聯東的要求,下外袍鋪上,過來恭請“宋小人”和“宋小娘子”過去睡覺。對,兩人借用了宋聯東侄子侄的份。
白玉京拎著袍子,踮起腳尖走到床邊打量了下,這是張有年頭的床,僅能供一人勉強翻,靠近邊緣還斷了橫梁,瞧上去不太結實的樣子。
可這的確是荒院唯一一張床。
白玉京謙讓:“你睡吧,我坐椅子上瞇一會就行。”
陸九萬手按了按橫梁,確保床不會塌后,徑自吩咐:“這是給你準備的,我去跟宋指揮聊聊。”
“不是,你睡,我出去!”白玉京以為不好意思,連忙表示,“我給你守著門。”
陸九萬笑了:“公爺,咱們當中只你是文人。”看對方不懂,不得不挑明,“我們都有急行軍的經歷,能席地而臥,您行麼?”
白玉京無言以對,心口再一次挨了一箭。
他眼睜睜著子走了出去,還心地給他帶上了門,很快,門外便響起了男男小聲說話的聲音。
白玉京挲著在床邊坐下,睜著眼向一室黑暗,方才沒能進行到最后一步的浮上心頭。他垂目向雙手模糊的廓,心說白玉京,你可真是貪心不足。人家好心幫你解決麻煩,你還想拉著人家共擔風險,太無恥了。
夜風吹過荒院,破碎的窗紙簌簌作響,他悄悄走過去,著窗欞向外去。
一彎冷月下,陸九萬與宋聯東并肩而坐,兩人拿著樹枝在地上涂涂抹抹,氣場說不出的和諧。
興許,該找個與志同道合的武將,而非他這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
不對,他為何會想這個?!
白玉京瘋狂搖頭,這好來得突如其來,幾乎打了他的步調。六年來他獨自背負著與恨踽踽獨行,未曾有一刻放松。可是通明石攜帶著種種意外,以一種蠻不講理的方式撞他的生活,最初是他招惹了,所以先淪陷的是他也算報應。
他仔細審視著兩人相的點點滴滴,如同審視秤桿上的秤星。白玉京輕輕折下一草桿,掰幾段,而后,他蹲在床前,草草回憶了下曾接過的故事,借著微弱月開始糙的檢驗。
“是否經常主去找?”
白玉京放下一段草桿,心說自己是為了拯救白家,不是找談說。
“在面前是否膽怯,容易犯慫?”
白玉京放下第二段草桿,忍不住腹誹,陸九萬那麼能打,哪個紈绔子弟不怕?
“看到是否開心而放松?”
白玉京放下第三段草桿,心說廢話,白家險有,自己當然開心。
“是否忍不住打理自己,以最好的狀態迎接?”
白玉京猶豫著要不要放第四段草桿,公爺從來錦玉食,這是勛貴子弟的面子。
“是否按捺不住,總是關注對方?”
白玉京放下第五段草桿,自己解釋為了白家,自然要多留意案進展。
五個問題回答完,他瞅瞅手里還著的第四段草桿,自暴自棄丟了進去,雙手掩面不語。
每個答案他都能找到理由,可是五個答案全部是肯定,這可就耐人尋味了。到了現在,他再說是為了白家才這樣,他自個兒都覺得矯。
白家固然重要,可是親近之人只剩,隨時準備帶人跑路的白玉京,覺得白家這個空殼子,大約還不值得他委屈自己“賣”。
賣。
白玉京短促地笑了下,他近來分明賣得很開心。
不知所起,可子早已在他心間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心悅。
或許是子屢次勸說他放開心的通,或許是子為了案不厭其煩反復查證,或許是子近來與他朝夕相,相互扶持,總之,他對起了非分之想。
白玉京認真地肯定了這個想法,繼而嚴肅思考是順其自然,而是趁著不濃狠手掐斷。
他趴在床前猶猶豫豫,夜風呼呼吹著,送來了子清晰的笑聲,輕微而自然,似雨中竹葉,劃斷了他那細如蛛的理智。
白玉京呼吸急促,一把抓起五段草桿,心說去他娘的“為了好”,萬一舊事如所說,并非君王忌憚呢?萬一不嫌麻煩,就愿意拯救自己于水火呢?萬一,萬一最后行至絕境,能放得下自己,就如親手逮捕三名未婚夫那樣呢?
白玉京這一刻覺得自己卑劣又卑微,可一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哀、委屈,混著心頭滾燙熱在他膛橫沖直撞,宛若噴薄的巖漿,猛烈沖上頭顱,灼燒得他再也待不住,恨不得現在就沖到面前,大聲訴說自己的想法。
事實上,他也這麼做了。
他雄赳赳氣昂昂“嘩啦”拉開了門,沖著院中人影大聲喊:“陸千戶!”
陸九萬清清冷冷過來,未發一語。
這道目似一盆涼水澆熄了白玉京心頭熱火,滾到邊的問題“咕嘟”掉回了肚里。他直不楞登著子,半晌,慫慫地往后退了一步,小小聲地道:“我,我就是想到了一個問題,嗯,跟案子有關。”
“哦?”陸九萬起走過來,耐心地問,“你想到了什麼?”
白玉京迅速冷靜下來,一本正經地道:“今晚犬子該聯系我了。但,咱們現在這種況……”
陸九萬微微蹙眉,覺得有點棘手:“是必須固定的日子,或者只能三天麼?”
“不是。”白玉京越說越順,好似原本就是出來聊案子,“隔個三四五六天都行。”
陸九萬松了口氣,不在意地道:“那你明天再試試。他那邊的機會用掉,還有你這邊,單方面給他托夢也是可以的。”
白玉京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欣然夸贊:“我是關心則,總是需要姐姐提醒。”看到陸九萬眼神怪異,他微笑著解釋,“眼下你的份不宜外,稱呼上面,您忍忍。”
陸九萬遲疑了下,一步三回頭地走了。不知為何,總覺得白某人在打什麼歪主意,且是沖著來的。
白玉京緩緩關上門,出了一抹笑意。
“陸千戶”是尊重,可未免生分了些,遠不如“姐姐”來得親昵。
“姐姐。”白玉京在黑暗中輕輕喚了聲,又喚了聲,最后捂著臉無聲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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