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梅一,便是連天的雨。
到都的發,在濛濛的雨霧里浸著,頭發都仿佛能擰出水來。
周媽媽卻仍嫌不夠,舀起一瓢牛便往那浴桶中倒,熱熱的牛從那瑩白的肩膀上澆下去,江晚登時便熱的紅了臉,指尖扣木桶的邊緣。
“周媽媽,小娘子有些不住,今日可否到此為止?”
一旁,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目不忍。
那將頭發梳的锃亮的仆婦撂了瓢,轉頭呵斥:“這是藥浴,發的汗越多,藥效便越好,若是在圓房當晚來了癸水,咱們豈不是前功盡棄?如今國公府正是煊赫之時,事萬一敗,莫說你我,便是整個伯府都要跟著遭難,你承擔得起這后果麼?”
“即便如此,小娘子也未免太遭罪了些……”
小丫頭猶要爭辯,浴桶中卻出了一只的手,輕輕按住的肩。
“周媽媽,我忍得的。”江晚輕聲答應,一轉,將大片的雪白肩背過去,“您不必顧忌我。”
周媽媽臉稍霽:“小娘子曉得便好,也不枉大夫人和大娘子如此厚待于您。”
說罷,又舀了一瓢牛,從背上淋下去。
水汽一漫上來,屋子里愈發氤氳。
小丫鬟晴翠倔強地守在一旁,雙眼也模糊不清。
多諷刺。
府里人都在夸大夫人和大娘子賢良,不計較當年林姨娘爬了床,把小娘子這個庶從祖宅的莊子上接回了京。
卻不知,們把小娘子接回來,只是因大娘子突發惡疾,怕犯了七出之條被休棄,想七分像的小娘子代替圓房而已。
算算時間,小娘子那位出征兩載,戰功赫赫的姐夫已經班師回朝了,歸家也就是這兩日的景。
為了防止小娘子的小日子影響圓房,大夫人竟人生生給灌了延宕癸水的藥。
簡直欺人太甚。
說起來,晴翠初初聽聞這個替代的法子時,覺得荒唐至極,可江晚卻二話不說便答應了。
進京這一個月來,更是分外能忍。
因們姊妹雖相貌相似,形卻略有不同,要想蒙混過去,還需一番調-教。
大娘子江華容如今已是雙十年紀了,面若桃花,飽滿。
而江晚剛及笄,雖則在小娘子里也算玲瓏有致,但比起那位大娘子來,還是削薄許多,尤其是腰之。
于是周媽媽便一日五頓地要們小娘子進食,非但如此,又小娘子飲了許多木瓜牛,讓起來。
不到一個月,江晚相較從前的清瘦,已然滿了許多。
但這好比是將一顆半的果子強行催,如何能不難?
更不必說那延宕小日子的藥浴,更是折磨的小娘子渾發燙,口發漲,夜夜不得安眠。
然對這一切,小娘子卻異常平靜,有時明明已吃到捂著口嘔吐了,仍是沒有推辭過一次,也不曾抱怨過一句。
實在……太不應該。
晴翠是知道原委的。
們娘子的生母林姨娘是大夫人的遠方表妹,當年新寡,到伯府做客的時候意外搭上了忠勇伯,才被納了姨娘。
后來林姨娘遭了厭棄,被攆到了青州的祖宅上,連江晚也被帶了過去。
因著與大夫人的這一層姊妹關系,林姨娘當時了不非議。但只有邊人知道,林姨娘是個再安分不過的子,當年絕不可能爬床,被送到青州后,更是抑郁疾,不久便病逝。
晴翠還記得,臨終前,林姨娘曾千叮萬囑讓江晚將來絕不許做妾,更不要親信伯府的任何人,江晚也立了誓應下。
所以,小娘子連妾室都不愿做,又怎會甘愿無名無分去幫大娘子做這種事?
晴翠約意識到些許不對,悄悄抬頭去看江晚,見神順安寧,眼皮之下,卻十分冷靜,便知曉小娘子大約有自己的盤算,不再隨意手。
泡了整整半個時辰,周媽媽胖的子也有些捱不住了,了額上的汗,出去暫且休息,只告知江晚道:“小娘子您記得換上那圓房穿的大紅刺金鴛鴦抱腹試一試,若是了再由繡娘改。”
江晚答應下來,這才得已出浴,可渾上下早已無力,不得不斜倚在榻邊緩著勁。
手指了指那支摘窗:“你將窗子開條,我氣。”
晴翠應了一聲,水霧一散,又拿著棉帕替江晚絞發,一垂眼,卻不經意瞥見一縷春。
大約是嫌熱,江晚并未系帶,羅微聳,擁雪峰,長微微疊著,輕薄的江綢下渾瑩白如玉。
晴翠連忙側目,臉頰卻有些燙。
小娘子本就生的,從前是泠泠如山間雪的,如今態玲瓏,又添了一分嫵,仿佛芙蓉開面,盡態極妍。
然周媽媽方才猶嫌不夠,說那位大娘子還要更一些。
時下子以態端莊為,晴翠覺得如小娘子這般已經是端莊中的極致了,妖而不,艷而不俗,大娘子若是更滿,恐是過猶不及,顯得輕浮。
可當年戰事急,姑爺婚當日便走了,大娘子獨守空房兩年,聽聞因此還患了病,怎麼反倒愈發?
晴翠小聲嘀咕著,一時不察念出了聲,又趕忙住。
正在闔著眼休息的江晚聞言,卻緩緩睜開了眼:“你還知道我那位姐夫什麼消息,不妨說與我聽聽。”
晴翠頓時心生詫異,小娘子為何對姑爺這般上心,那當年林姨娘的事……
忍不住胡思想起來,可江晚卻臉上卻毫不見任何愧,晴翠便只好著頭皮把京后的見聞一一與說。
“聽聞陸家祖上是吳郡陸氏,乃是冠南渡后江南極負盛名的士族。而這位姑爺出更是不凡,母親是平長公主,父親是開國公,生來便是天之驕子。
門第雖高,他卻并未沾染上一紈绔氣,反倒年老,端莊持重,當年及冠后便曾一箭定綏州,年名,此次出征兩年,更是與國公爺一起連破十三城,大敗吐蕃,收復河湟,大快人心。”
這些江晚早已便知曉了,應當說全上京無人不知,斟酌著開口:“其他呢,譬如樣貌和喜好?”
晴翠眼皮跳了跳,只如實地搖頭:“這些奴婢便打聽不到了,但大娘子從出閣前便心儀姑爺,癡了這麼多年,想必姑爺的樣貌也是極好的。”
江晚生敏,自然察覺出晴翠對的臆測。
事實上,除了嫡母威,的確存了幾分故意接近這位的意思。
不過倒不是如晴翠所想是攀權附勢,貪圖榮華富貴,而是為了一個人。
江晚不再說話,只過櫸木窗子,遠遠地看著窗外的雨霧。
的窗子臨著一個不大的池塘,池邊種了一架藤蘿,現在正是花期,窗戶一開,飄進來淡淡的藤蘿香氣。
更遠,橙黃橘綠,時序更替,不知不覺已經了夏。
若是的未婚夫裴時序沒出意外,現在應該在青州待嫁才對。
但三月前,裴時序卻意外亡故,令的一切天翻地覆。
說起來,江晚雖然自小被丟在了青州的莊子上,其實自母親去后,便悄悄被同在青州的舅父接回了外家。
外家在忠勇伯府眼里不過是個不流的商戶,但在青州本地,還算是個數得上名的布商。
母親當年便是為了家里的生意才了伯府為妾,母親去后,舅父心懷愧疚,便使了錢買通了莊上的仆婦,將江晚接回家養著,又怕上京發覺,便將江晚扮男裝,扮是林家的子。
而裴時序,則是舅父的養子,也即的義兄。
江晚著窗外的藤蘿架,依稀記得舅父家也有這麼一架藤蘿,不過不是白的,是紫的,且比這一架也要大的多。
因喜歡,舅父便搭了一整條藤蘿廊廡,長長的從院門一直通到的閨房門口。
夏日藤蘿如瀑,枝條盤曲遒勁,天然是一道庇蔭的廊道。
江晚時便是和裴時序一起從這頭,蹦蹦跳跳的,走到那頭,在滿架藤蘿一院香里長大的。
舅舅還帶著和裴時序一起經商,跑遍了南邊的商行,將林氏的生意越做越大,雖然低調,但如今的林氏,無形中已然是青州數一數二的富商。
而江晚和裴時序總角之宴,兩小無猜,漸漸生了愫,也順理章的走在一起。
為此,在江晚及笄后,裴時序還特意捐了一個,以上京去忠勇伯府提親,就是希能說服忠勇伯把江晚嫁給他。
忠勇伯本就不看重江晚,按理來說,這門親事應當是能的。
但裴時序這一去,卻出了意外。
足足三月,江晚久久等不到音信,便悄悄化了名上京打聽,結果,卻聽到了裴時序剛京便遭遇山匪,馬車墜崖的消息——
江晚自然不肯信,報去查,但差只在山崖底下找到幾化白骨的殘骸,骸骨上的服,正是江晚親手做的,一眼便認了出來,這才不得不接現實。
喜事變喪事,江晚自此一蹶不振,日里只抱著繡到一半的嫁不放手,不肯出門,也不肯與人談。
后來有一日,的嫡母突然派人找到了,承諾不再追究母親從前的事,愿說服族老接母親祠堂,但代價便是要替江華容圓房。
江晚當時如行尸走,自是不肯。
偶然間,看見了來人包袱里無意間掉出的陸縉的小像,卻忽然怔住。
這位姐夫,竟同裴時序有幾分相似。
于是江晚又托了舅父上京去打聽,讓見過的人捎幾幅陸縉的肖像來,這幾幅畫無一例外,皆同裴時序相貌相仿。
裴時序雖不在了,但只要日日能見到和他樣貌相似的人,又何嘗不是一種藉?
更何況母親生養,也不能看著母親連死了都不得祠堂。
舅父不肯讓毀了自己,竭力阻止上京,但江晚還是答應了下來,只因也存了幾分私心。
所以,對周媽媽那些看似過分調-教,江晚格外能容忍,也并不在意。
如今總算熬過這不人不鬼的一個月,今晚便該進府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江晚慢慢收回了目,又恢復如平常一般弱順從,輕聲吩咐晴翠:“把窗戶關上吧。”
晴翠噯了一聲,支摘窗吱呀一下,屋子里頓時暗了下來。
再一回頭,正瞧見江晚側坐著褪了里,換上那個周媽媽送來的刺金抱腹。
滟滟的燭下,瑩潤的肩背如同上好的暖玉,卷翹的長睫在墻上投下細的影子,仿佛翕的蝶翼,段更是飽滿有致,幾乎要兜不住般的微微著。
不像個剛及笄的青閨秀,倒像是話本中人的魅。
若是當真圖謀那位姐夫,大約也不是什麼難事。
晴翠臉紅心跳,慌忙拋開了這離奇的念頭。
江晚對這般打量早已習慣,只拈起那大紅的鴛鴦戲水刺金抱腹,指尖繞到后頸上,輕巧地一勾,打了個結。
其實看的很徹,嫡母既然找到了,一定是有了十足拿的法子。
畢竟不是孤一個人,母親雖不說,但當年被逐到青州,一直是的心結。
何況還有舅父,士農工商,商戶者最富,卻也最賤,哪里能與伯府相爭?嫡母隨意尋個由頭,便能舅父一生的打拼付之一炬。舅父愿意為舍了家產,帶遠走,但江晚本就虧欠他良多,自然不愿再拖累他,倒不如隨遇而安,也能再見見裴時序。
只是不知,那位姐夫的如何,樣貌究竟同裴時序有幾分相似,喜好又有多相仿……
這一月來江晚也試圖打聽過,然而無論如何旁敲側擊,周媽媽只推說不知。
反而一個勁的叮囑要謹慎,要忍,無論陸縉做什麼都不可反抗,只閉著眼承就好。
江晚指尖微微蜷,著窗外暗沉沉的天幕,一時又有些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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