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隔道不下雨，百里不通天。一路上的晴日艷，讓他們以為一路都這麼平順，哪曾想剛踏慶州的地界就迎上了傾盆暴雨。還好侍衛長吳平走南闖北經驗富，找了附近的青城山萬福寺落腳。一行人在寺中，總想著等雨停了就上路，結果這大雨一下就是三天三夜。

侯夫人這輩子最大的興趣好就是燒香拜佛，在寺中待多天也不覺得煩悶。

這一日正帶著兩個孩子上香，萬佛寺的住持圓通大師過來了。圓通大師頭大耳雙目炯亮，穿著一灰白半新不舊的僧，脖子上掛的佛珠倒是大，一個個圓滾滾的，僧鞋還是耷拉著。不修邊幅的樣子，完全沒有一寺之長的風范。不過俗話說，人不可貌相。往往邋里邋遢的人要麼大俗沒本事，要麼就是有本事偏偏扮豬吃老虎。

侯夫人忙跟大師行禮，大師道無妨。但是看到謝瑾瑜的時候，忍不住咦了一下。侯夫人察言觀非同一般，豈能看不出，虔誠信佛，馬上詢問圓通驚異緣由。

圓通大師了又，似乎是忍了又忍最后沒忍住的樣子，開口說道：“吾觀公子面相，實乃人中龍。不過眼下印堂發黑，恐有之災……”

侯夫人聽了此話，臉煞白，子發就往一邊倒去，還好被旁的丫鬟一把攙住，才不至于栽倒在地。

謝瑾瑜瞅了瞅第一次見面的圓通，在心里默默地問候了他祖宗。

在淮南他也走街串巷，這種套路再悉不過。出門遇到個道士必須是我看你乃是麒麟在天，地四生金。一數坎兮二數坤，三震四巽數中分，五寄中宮六是乾，七兌八艮九離門……你若回：說人話。他必須是：老夫掐指一算你最近有難！

這個時候就是考驗謝懷瑾心的時候了，心好的時候，他就樂得陪道士演會，砸給他一腚銀子聽他胡謅，破解破解。心不好的時候，就讓侍衛砸他一通，聽他鬼哭狼嚎一會。不巧有一次遇到同一個道士，前一月還得了銀子，第二月就被揍得下不了地。明明是同一個小娃，前后落差大得讓他都不對自己相面的技藝產生懷疑……

眼下這香火旺盛萬佛寺的住持，開口業務居然都沒道士煉，直接就是我看你有之災，推算的過程都省略不表了。

謝懷瑾又瞅了瞅他那都快哭出來的娘親一眼，終于默默忍住了向上翻的白眼，垂下頭。

罷了，爹說過，不是自己地盤兒，沒有穩贏的把握就不能輕易手！

侯夫人招招手，后自有小丫頭遞上厚厚一沓銀票，接過時，已然淚流滿面，彎腰雙手恭敬遞給圓通：“不瞞大師，信這一生積德行善，眼看半截土，膝下只余一兒。夫君征戰多年，殺戮雖多也是保家衛國，夫君恤妾持辛苦，多年無子也并未納妾。若吾兒有個萬一，累得夫君百年之后無人祭祀，妾萬死難辭其咎，還大師垂憐，保小兒命……”一番話說得誠懇而又真摯，饒是謝懷瑾聽了也紅了眼眶。

圓通大師面不變，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回頭掃了小沙彌一眼，小沙彌就沒侯府的小丫鬟機靈了，杵在那半天沒地方。

圓通大師沒忍住又瞪了他一眼，“沒眼力見的”小沙彌仍像是沒理解圓通的意思，抬頭天。圓通不得不輕咳了一聲，只得自己手接過銀票揣到懷里。

這一番作恰好被抬頭的謝懷瑾看在眼里，兩人對視了片刻，圓通臉漲紅，又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神稍微有些不自在。這才在懷里了，掏出一只護符，半新不舊的，遞給了侯夫人，侯夫人忙干眼淚召喚謝瑾瑜過來。

謝懷瑾從小到大的護符，沒有一箱也有半箱。媧廟的，山神廟的，土地廟的，東南西北四海龍王廟的護符，他都齊活了兩套了還有富余。

所謂護符幾乎是大同小異，眼前的這個看起來跟以往的也無甚分別，似乎看上去還更舊了些，也就是右下角缺了個角卻有個紅線描了個“卍”字，還栓了一把小木梳。

他此時心深是拒絕的，但是看在娘親紅著的眼，心頭嘆氣還是著頭皮低頭戴上了。心無比嫌棄，這個圓通看起來邋里邋遢的，也不知多天沒洗澡了，從他懷里掏出來的護符……

想起來就是一個有味道的護符！

謝懷瑾只能勸自己不要想，就當嗅不到吧。畢竟是花了一沓銀票換來的，貴的。

圓通大師拿了銀票，侯夫人得了護符，兩人各有所得，互相圓滿，又寒暄兩句就恭送了大師出了門。

謝瑾瑜看著小沙彌跟著圓通后，心里琢磨如果自己派人套圓通的麻袋，所行功機會有多把握，搖頭，沒把握。

唉，罷了，沒幾個錢，娘安心就好。

這頭圓通裝模作樣走出大殿，看了眼四下無人，走到廊下拐角，從懷里掏出銀票，朝手指呸了下沾著吐沫就開始數。謝恒有盛寵，賞賜不斷。出門在外窮家富路，給侯夫人的銀票想必也不，一百兩一張的銀票一沓就是十好幾張。圓通專心致志的數：“十三十四……”冷不防的被人一把走。抬頭看向面前的小矮子沒好氣道：“別搗。拿來！”

來人竟是之前大殿站樁的小沙彌，此人眉清目秀紅齒白，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個小姑娘！只是眼下穿著稍大的僧，卻看起來格外機靈，完全沒先前的木訥樣。

“我都不好意思說您，天不好好禮佛念經，整天招搖撞騙的誰您都敢騙，還偏有人腦子不好信你。”小沙彌繼續數著銀票，剛數兩下又被圓通搶回去，他不客氣得用銀票拍了腦門：“你個臭丫頭懂個什麼。”

小沙彌想繼續搶回，結果圓通左一步格擋右一步躲閃，兩人你搶我奪竟然過手了好幾招，圓通索一個健步跳上了圍廊。

小沙彌沒辦法得手，也不氣餒，哼了一聲拍了拍雙，抱著雙臂仰頭著圓通說：“要不是我上綁著勞什子沙袋，你就算是跳到房頂也是沒用的，你說說你，我爹娘把我放在你這給你銀票也不，你這雁過拔走留皮的，誰都不放過啊……”

圓通數完皺著眉頭看著天，把銀票揣回兜里：“唉，做人做和尚最重要的是務實。上上下下這麼多，窮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你還好意思說，天你給我吃的是啥啊，豆腐就白粥，白粥就豆腐，這麼多銀票都不夠你吃的，你這是多大的胃口啊？”小沙彌白了他一眼。

圓通仍舊看著天，面嚴肅，再沒了之前嘻嘻哈哈的模樣。嘆了口氣說：“三天了。”

“什麼三天了？”

“雨。”

話音剛落，只見灰蒙蒙的天空一道白閃過，接著就聽轟隆一聲悶雷，炸在耳邊。原本綿綿細雨頃刻又變瓢潑大雨砸了下來……

小沙彌這才看著山間大雨，臉也跟著嚴肅起來：“這都幾天了，這天是了吧，照這麼下下去，還不得水漫青城——”話沒說完就被圓通捂住。

“呸呸呸，言無忌言無忌……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佛祖莫怪佛祖莫怪！”

小沙彌看圓通一副害怕的樣子，心下也是發虛，雙手合十道：“對不起，我錯了。是我胡說八道，還請佛祖莫怪。”

靜默片刻，圓通把懷里的銀票遞給小沙彌對說道：“你把銀票送去給玄真，讓他速速采購糧食回山，不用拉回寺中，后山有個里，藏那里。”

“買多？”

“全部。”

晌午，齋飯送到廂房，侯夫人被住持驚嚇了一通沒胃口，由丫鬟伺候著午睡去了。謝瑾瑜和魏嬰兩人坐在飯桌前準備用飯，等食盒一揭開，饒是謝瑾瑜見多識廣也忍不住氣笑了。沒等他開口，后的親隨福寶忍不住了：“我說你們這的齋飯怎麼前兩天還是米飯，我家夫人捐了那麼多香火錢，今天反倒是喝上粥了？”他問出了謝瑾瑜的心里話，謝瑾瑜咳了下開口：“福寶，不得無禮。”

“施主見諒，方丈吩咐下來，現在是特殊時期，全寺上下只食兩餐，晚餐定為施主燒上米飯，還請施主擔待一二……”

擔待肯定是擔待的，魏嬰和謝瑾瑜對視一眼，滿臉無奈，揮揮手。福寶也不再多說，恭送師父出門。

謝瑾瑜拿起了筷子，半天沒下去。看著眼前的豆腐白粥，屬實是沒有胃口。謝恒行伍出，崇尚節儉。他為人沒什麼架子，年輕時跟士兵也同吃同住，哪怕一個窩窩頭都能吃得香，唯有對兒子，食不厭膾不厭細。

謝瑾瑜被養得很刁，眼下出門在外已經收斂很多了，偶爾吃一頓青菜豆腐，吃著新鮮對胃口，但是一連好幾天天天豆腐白粥……里淡出個鳥。

魏嬰也是一臉無奈，可他自魏溫教導，一粒米一豆羹來之不易，不得浪費糧食。家訓如此，不得違逆。因此，他拿起筷子著頭皮吃了起來，大口嚼著，仿佛口的是上等味。

他的影響，謝瑾瑜也嘗試著送一口……

還是豆腐，還是淡出個鳥！

嘆息一聲，謝瑾瑜放下了筷子。他倆再年老，也不過是半大孩子，兩人從小錦玉食，頓頓吃不稀罕，幾天不吃也饞。

魏嬰吃完了手上的粥，造了半盤子的豆腐。抬頭看謝瑾瑜沒筷。輕嘆一聲，直接手把他碗里的粥倒到自己碗里，又就著剩下的半盤豆腐吃。

謝瑾瑜松了口氣，淡定得看著魏嬰，舉起大拇指：“佩服佩服。”

魏嬰放下碗筷雙手了下肚子，又輕拍下口沒忍住打了個嗝。這才抱拳示意：“謬贊謬贊。”

福寶忙把桌子上的餐盤收拾妥當，為兩人奉上熱茶，拿著食盒送回飯堂。

兩人正襟危坐直到福寶闔上門。才對視一眼雙雙垮下肩膀趴在桌子上，邊拍桌子邊哀嚎：“這樣的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

“無聊啊無聊……”

“你說這雨什麼時候能停啊？”謝瑾瑜起跑到榻上攤大字躺著。魏嬰跟在他后，了脖子也上了榻，用肩膀頂了頂謝瑾瑜，他往里讓了讓，讓魏嬰躺在他肚皮上，兩人一起看著房梁：“我也不知道。”

兩人又無聲的嘆息。這一路上的嘆氣都比不上這幾天多。

“不過你說萬佛寺也是奇怪，京城有名的寺廟如白馬寺，青龍寺橫山寺都個個高大雄偉，萬佛寺雖然也有大殿，但是看起來這些年并沒修繕，清凈莊嚴有余，雄偉氣魄不足。寺中上下寒酸，我打眼一看，僧袈裟沒一個是新的，有的還打著補丁。你說萬佛寺香火這麼旺盛，主持的斂財手段也著實厲害，從你家就搜刮了那麼多銀子，都花哪了，你看看這房頂，看起來都不太結實的樣子……”話音剛落，臉上就滴答滴答落了幾滴水。他無意識地抹了把臉，是水。

謝瑾瑜胳膊也覺得漉漉的，兩人坐起來，一起抬頭看上去。

房頂，果然，水了。

魏嬰這個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