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壽沒能見到肖宸宇,或者準確的來說,兒就沒能進了東暖閣的門。
福生把攔在了門外,說了一車的話,橫豎是不進門。
眉壽倒也不生氣,心裏多也明白,如今朱慧琴進了宮,皇上呢,多半是想躲著不見的,畢竟朱慧琴沒名沒分的,即便是太后把接進宮小住,那也總有個到頭的時候,至多住上一兩個月的,也該把人送出宮去,只要不見面兒,好些事,太后就辦不。
不過事兒也沒這麼好推諉的,眉壽把話說的也很清楚,甚至可以說是直白。
太后眼下在慈寧宮等著,朱慧琴進宮也有三五日了,皇上連面兒都不見上一回,傳到朱大將軍的耳朵里,只怕要以為,皇上是對將軍府有了什麼心思,是以才這樣躲著將軍府的孩子。
彼時福生聽了這樣的話,臉立時就不好看,本想斥責幾句,可他偏偏又說不出口。
他和眉壽也是多年的相識了,其實兩個人心照不宣,不過是各為其主,私下裏見面的次數不多,機會也不多,平日見了面,哪怕一時有個口舌之爭,但誰也不會往心裏去,不然鬧到主子面前,就太不像話了。
是以今日眉壽哪怕說了這樣不中聽,甚至是帶著威脅的話,福生還是強下了心頭的怒意,目送著眉壽下了臺階,才反進了殿中去。
也許是他臉實在難看,肖宸宇把手上的奏摺反手撂下去:「眉壽說什麼了,你臉這樣?」
其實不會有什麼好聽話,但他也只是覺得好奇。
這麼多年來,福生也算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了。
太監總管做了大半輩子,偏偏一點架子也沒有,便是底下的奴才們一時有了錯,換做旁人,大約輒打罵,可福生卻從不會這樣。
有時候底下的小太監說他是不怒自威,其實肖宸宇是最清楚的,那並不是什麼所謂的不怒自威,不過是福生多年來的和善,底下的奴才打心眼兒里敬服他這個太監總管罷了。
然而就是這樣好脾氣的人,竟能眉壽幾句話激怒,甚至在殿見主子時,都來不及斂去。
肖宸宇好整以暇的打量他,眼角他角,先欸了一聲:「你也不要說什麼不堪耳一類的,今兒個來,就是為了朱慧琴來的,朕又不是不知道,你只管說,都說什麼了。」
福生沒法子,只好一五一十的把眉壽那些話回了他。
他本來以為主子會大發雷霆的,畢竟朱慧琴進宮的這件事,就已經鬧的六宮不安寧,而主子更是煩心了好幾天,深覺這是個大麻煩,而太后把這個麻煩弄進宮,就是沒打算任何人好過了。
然而出乎福生意料之外的是,肖宸宇竟毫沒有要生氣發脾氣的意思,反倒角慢慢的揚起來。
福生看的心驚:「主子?」
「你說,眉壽從前是這樣的嗎?」
福生細細的想了想,並不是的。
他認識眉壽真的有很多年了,打從太後進宮,做了先帝的貞嬪,那時他就認識眉壽了。
眉壽其實一直都是個服侍主子盡心又小心的人,畢竟不是太后的陪嫁宮,這麼多年熬下來,能熬今天這樣的地位,也足可以自己的本事。
是以福生今兒聽那番言辭時,也嚇了一跳,眼下主子又問起……
他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可是主子,總不可能是太后……」
「為什麼不可能?」肖宸宇面沉下去,角的弧度也消失不見了,「從一開始,這不就是太后一手造的嗎?朕躲著慈寧宮三五日,態度已然再明白不過,太后今兒還要眉壽到東暖閣來請朕。你在外頭攔了人,就出言不遜的,你說,要沒有太后授意,會嗎?敢嗎?就不拍給主子惹上麻煩,就不怕惹惱了朕,朕砍了的頭嗎?」
他一面說,又嗤了一回:「是服侍太后很多年,也的確比旁人有些臉面,可到底也不過是個宮,誰給了通天的膽子,站在東暖閣外,說出這樣威脅天子的話來呢?」
那就……只能是太后了。
福生呼吸一滯:「可那是朱家的兒,太后這樣盡心儘力的……主子,您先前不是還說,只怕為了朱慧琴的事兒,太后和朱大將軍,也是要生出嫌隙來的嗎?」書吧達小說網www.shubada.com
「嫌隙一定有,朱新山送他孫進宮,總不可能只是想他孫做個妃,做個貴妃的,從一開始,他盯著的就是朝宮。而太后呢?太后這些年不待見皇后,不就是覺得,皇后佔了白家兒的位置嗎?」
肖宸宇一面說著,一面已經起了來:「他們本就是為了利益才勾結在一起,現而今有了矛盾,可不是得生出嫌隙來。至於說太后目下還這樣盡心儘力的,說白了,現在要倚仗朱新山更多些,不是朱新山攀附的。朱新山和白敘,地位到底不一樣,對太后而言,怕十個白敘,眼下也比不上一個朱新山更有用,所以朱新山要送朱慧琴宮,哪怕太后心裏再不痛快,還是會順著朱新山的意思,且你不是也派人盯著了嗎?」
說話的工夫,肖宸宇已經出了東暖閣。
這大殿前的臺階一眼不到頭,他站在那裏,了很久,彷彿還能看到方才眉壽站著這裏,端著一派居高臨下的姿態,同福生說出那些話的模樣。
他倏爾笑了:「福生,你去朝宮,皇后一同到慈寧宮去。朱慧琴進宮也有幾天了,這個六宮之主卻沒見過,也不樣子。」
福生下意識的吞了口口水:「主子,只怕皇後娘娘是不願意蹚這趟渾水的……」
「就是因為知道是渾水,才不見朱慧琴,朕又何嘗不是如此呢?」肖宸宇回過頭去看他,「但這些日子以來,皇后想做的事,哪一件朕沒答應?遇上棘手的,麻煩的,或是太後有意刁難的,朕又哪一件沒有幫?現在宮裏來了個大麻煩了,倒要躲在朝宮中躲清靜,就不管朕了?你去,就這麼跟皇后說,要是不肯去慈寧宮——」
肖宸宇的眼底,閃過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黯然:「也不用強求,真不肯去,就算了。」
福生無聲的嘆息。
這位皇后是聰明人,主子把話說到這份兒上,還他原原本本的轉達皇後娘娘知道,皇後娘娘怎麼可能不往慈寧宮走這一趟,主子如今真是……
他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得了這樣的吩咐,便轉下了臺階,一路往朝宮而去了。
福生到朝宮那會兒,果然蘇菱悅是沒見他的,反倒放了芷蘭出來攔人。
他一見這架勢,可不正是眉壽到東暖閣請見時的樣子嗎?只不過風水流轉,那會兒是他攔著人家,這會兒了人家攔著他了。
福生一擰眉:「皇上有話我來告訴皇後娘娘,芷蘭,你還要攔著我?」
芷蘭左右為難,天子的話,那就是聖旨,哪怕是只有口諭,也是聖旨,長了幾個腦袋敢攔著不福生去傳旨呢?
可是主子又代了,前的人一概不許進,早就說了不想在這時候被拉下水的。
就在芷蘭左右為難時,蘇菱悅清冷的聲音從後傳了過來:「福生你如今嚇唬朝宮的人,倒是順口的?」
福生一怔,順著聲音過去,便見了蘇菱悅面不善的踱步過來,只是走出有三五步,又收住了腳步,頓了聲了芷蘭一嗓子。
芷蘭會意,回了邊去,福生略想了想,邁開,也迎了上去,又同蘇菱悅見過禮:「皇後娘娘這樣說,奴才萬死。」
「說吧,皇上你來做什麼。」蘇菱悅連看都沒多看他一眼,「本宮眼下正忙著收拾小書房的古籍醫書,先前孫太醫就開過口,說了想借了本宮宮裏的這些古籍去看,只是宮裏又生出這許多事,一來二去反倒耽擱了。本宮不喜歡失信於人,一早就派了人到太醫院去告訴,明兒個就把這些古籍規整好了給他送去,這才吩咐了芷蘭什麼人也不見,卻不想差點兒福公公你扣下這麼大的罪名,本宮聽著心驚不已,只能親自出來領旨了。」
說領旨,卻沒有要下跪的意思,甚至連面上的表都是桀驁的。
方才的話,看似是解釋,實則……
語氣實在清冷的過分,沒有,也沒有溫度,實則是不悅到了極點。
福生素來見,都是和善的姿態,或是狡黠,或是明能幹,似今日這般,怕是真的了怒。
看樣子,是真不願意在這時候同前的人往來,說到底,是不想攪和進來,哪怕外頭人說這個皇后弱無能,也不想跟朱慧琴正面鋒,更不願意和太后再起衝突。
可是又一定知道,這些日子以來,連主子,也是一味的躲著慈寧宮和朱慧琴的。
所以今兒本就不是吩咐了不見外人,只是不願意見前的人罷了,不然眼下也不會生氣至此。
這人都已經有了脾氣了,要還是把主子的那些話,一五一十的回了……
福生瑟了一陣,猶豫了須臾,儘可能的撿了和的話回了,餘下的便一概不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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