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笑儂端茶喝了幾口,他方才吵得累了,這時是控發作,但不無趁機休息一會兒的想法,更能辱一下鐵公。
紀霜雨做了半個工人,但他不在乎。
他在長樂戲園看了好幾回熱鬧了,早已搞明白,才忍不住開腔,不為正義,不為出風頭,隻為憋著借機會弄點吃……
換做其他生意好的戲園,真不一定有他話的份兒。
見因為眾人無語,場麵安靜下來,紀霜雨趕道:“據前朝時不讓唱夜戲,後來讓唱了,卻隻能擺蠟燭,夠嗆照得亮人臉。
“所以,咱們‘聽戲’而不是‘看戲’,主要就聽。直到再後來,園子裏掛上水月電燈,亮如白晝,漸漸有了燈彩機關,還效仿西洋戲劇的布景,繪製景片。”
這是以前紀霜雨聽長輩講古到的,對在場的行來,也是了然於心的舞臺曆史,隻是不知他提這個做什麽。
江三津也張地看著紀霜雨,畢竟是他帶來的人,他得負責的。但他也不知道紀霜雨到底要什麽,該不該阻攔了。
不過,江三津看紀霜雨雙目亮如雪,那模樣,很像是自己在指點龍套們臺上位次。
自己雖然隻是個龍套行頭,臺上從不張,但是排戲的程式爛於心,調理起人有竹,連班主也指不出什麽。
如此,難不紀霜雨竟有算?
紀霜雨侃侃而談:“想想夜戲無,也就是一二十年前的事,那時就算臺上弄了機關彩頭,觀眾也看不清,什麽用都沒有。但這能機關無用,吸引不來觀眾嗎?隻是不合適罷了!”
現在正值傳統戲曲舞技到時代新風影響,剛開始競相改革的時候,全國最流行的就是彩頭戲,也就是往各類戲曲裏加上機關布景。
和現代人想象中的寡淡可不一樣,這會兒有點群魔舞的意思,策劃們瘋狂往裏加噱頭。
人們利用上學、電學等知識,在戲裏加上機關、燈、魔。什麽飛人軌、活翻板、真蟒蛇上臺,甚至舞……怎麽刺激怎麽來。
又學習西方戲劇布景風格,找來畫師繪製寫實的景作為背景,大歡迎。
娛樂生活還沒有後世那麽彩的市民們,看得是如癡如醉。
風從滬上開始,各大城市、戲種也爭相搬演,一時必不可。
可再的布景,放到再往前幾十年,科技更落後的年代,就不定有這樣好的效果了,看不清啊。
“所以‘合適’兩個字很重要,東家排的戲有許多機關,雖然不是特別刺激,卻並非失敗的關鍵。樂師與主角配合不算頂默契,但功底深厚,臺上圓了過去,癥結也不能在他們。
“依我看,問題其實出在,您想著要熱鬧戲,要新鮮多,還請了武工一流的應老板來,卻沒想著把舞臺也擴寬一下。打個比方,關羽九尺的高,要是在雜房裏耍刀,能出彩嗎?”
不是就難看了,隻是,完全無法發揮應有的效果,甚至是大打折扣。就像彩頭戲在過去的夜晚演一般。
這是個很淺顯的道理,此前在長樂戲園竟無人能道明。
在現代,隨便拉一個人過來,看多了也能據經驗給你總結幾點:大片最好去有ia巨幕的影廳,激烈作片看D的最爽,4D影廳心頭暈……
這會兒,也許有經驗的人能覺到,比如演員會逐漸索出在大場地和場地分別用什麽樣的力氣,但也缺乏總結、推廣。
畢竟此時,戲曲舞還未形理論,沒有一個使用規則。
這個行業目前還普遍缺乏技人才,戲班、戲園基本都分開,有流。戲園東家都要賺錢的,尋常也不會琢磨我是不是應該把戲園舞臺大改改,改到多大,觀眾看起來才舒適。
要在滬上,這方麵人才還多些,嚐試不同的鏡框式舞臺,中央式舞臺,實景舞臺,或者扇形舞臺,圓形舞臺,馬蹄形舞臺……
長樂戲園裏,真沒人有這知識。
紀霜雨對場麵調度之類的工作更是再稔不過,一眼就看出來不合適,以及到底哪些地方不合適,需要改到什麽程度。
待他出來,像應笑儂那樣舞臺經驗富的演員,結合自經曆,還真有點豁然開朗的覺。
徐新月初時還不信:“戲園臺子不都這個大,差不離,我們的戲臺算大的,這麽多年都是這樣演的。”
更他無法相信的是,你新戲失敗,僅僅因為這戲臺大?
紀霜雨輕鬆地道:“可您場麵太熱鬧啊,就比如您從滬上學來的燈設計,不也是布置在更大的舞臺上麽,照搬過來也不太合適。”
他剛才講那些前提,就是想強調這個道理。合適,對效果真的很重要。
長樂戲園能坐幾百人,舞臺也不算了,但是和徐新月設計的場麵比起來,還是有些失調。他到底還是外行了,要換了滬上那些老經驗的布景師,興許能看出來。
徐新月驚訝之至,他一個人去的滬上學習,學技的地方舞臺的確是仿的西式,大大的鏡框式舞臺。
他又不懂打,回來布置燈完全是生搬套,甚至因為與後臺化妝時線不同,演員第一次上臺妝容都慘白得過分……
但是他不懂,別人也不懂啊。這麽些,從同行到觀眾,沒一個人指出過不對。
倒是這個跑龍套的,隻看了這裏,就知道他必是從一個大舞臺搬來的,真神了!
先前徐新月對於舞臺大一,還有點將信將疑,現在已經是篤信了。
此時,含熹班裏卻有人愣頭愣腦地了句話:“可見還是徐東家的錯。”
徐新月:“……”
徐新月立刻罵了回去,三方再次一團,吵得更厲害了,這話重點是紀霜雨得對不對,由此再引申到底是誰的鍋。
江三津目瞪口呆,既驚訝紀霜雨還真有這個本事,落落大方地指出弊病,又為他們吵著快要打起來的樣子頭疼,“這,霜雨,你勸勸呀。”
紀霜雨肚子,哪有力氣勸架,手攏著話音,心裏很想念自己在片場用的喇叭,虛弱地道:“別吵了,別吵了,求求你們別再為我吵架了。”
江三津:“……”
眾人:“……”
……哪裏怪怪的?
畢竟大難當前,吵架是暫時打住了。
江三津還撓著頭,表示不知道紀霜雨還懂這些,明明以前都沒接過梨園行,更沒去過滬上。而今戲曲最流行的機關,都是自滬上而始,一流布景人才多集中在那邊。
紀霜雨出來前就沒想過如何圓得無,謊話那麽細才容易被拆穿呢,隻含糊道:“也不用在後臺工作過,會科學知識就能看明白。”
江三津恍然,紀霜雨是跟他父母讀過書的,家裏好像還有不書籍,還有帶洋文的。父母去世後雖然疲於生活,但現在看來也沒放下知識,有文化就是了不起啊。
連皮子好像也利索了,方才那一番話,條理清楚,毫不怯場,他手底下好些人,見著東家話可都打磕。
“對對,科學,你再那個燈的科學,還有我的機關怎麽不刺激了?”徐新月急問道。
紀霜雨靦腆一笑,淡淡的紅暈讓他臉上又多了幾分神采。
徐新月:“快啊!”
紀霜雨道:“東家,這是另外的價格了。”
徐新月:“……”
徐新月陷了長考,垂著腦袋,五耷拉著,久久不語。
紀霜雨:“…………”
不是吧老板,這都搞不到你的錢?
戲班的班主忍不住罵了句媽的,“這崽子,能氣死你!”
也就他和徐家多年合作,算是看著徐新月長起來的,才能直接罵出口。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摳!還摳!
你便先答應又何妨?且看看這年輕人的本事啊!
這個節骨眼,也容不得再摳了,徐新月喪氣地道:“你要給了好主意,解決我的燃眉之急,我給你另開工錢。比照……比照滬上布景師要價的……兩……三給你。”
在他們心裏,紀霜雨出了一些知識,但和滬上的布景師怎麽能比,所以給個兩三,在徐新月心裏是個極為合適的價格了。
徐新月要不是況特殊,都不可能花錢換什麽舞臺。
紀霜雨雖然不知道那是多,但他察言觀,瞧著其他人的臉,猜測不算太虧,便同意道:“好,那我給東家麵授機宜!”
……
紀霜雨和徐新月找了個地方私下談,商定幫他重新設計場麵。
“你要擴大舞臺,那我買的景片豈不是不能用了?”徐新月花錢在滬上定製了布景。
這會兒哪來對口人才,一般是找畫師,還得是西洋風格的寫實畫。
尺寸都是比照原來舞臺定製,要是擴大,那景片也不夠用了。而且,在這邊,要價可能還貴些,畢竟滬上那邊紗布價格相對便宜,此類工廠多嘛。
紀霜雨隨口道:“那就不用了唄。”
這種西洋畫風,時下流行,一場戲多則換四五十張,也有十幾張,但他看著是有些別扭的,也不想繼續用。
徐新月如遭雷擊:“不用?那都是錢呢!”
紀霜雨也見過氣吧啦的金主,不是有錢人就一定大方的:“那您賣了吧,回點本重新布景,咱們搞點華夏風格的。”
徐新月鄙視地看著紀霜雨:“華夏風格,你是後頭掛一張單調的守舊?以前咱們舞臺就這麽布置的,哪有人看?現在的人,都是衝著西洋布景來看!”
“守舊”就是門簾,遮擋舞臺後方牆壁的幕布,也臺賬,原來都是很樸素的,後來漸漸多了繡花,才顯得華麗一些。
紀霜雨:“……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覺得好笑又荒謬,這是個什麽群魔舞的年代啊。
最初的戲曲舞臺,的確是很樸素,所以現在到衝擊,才開始迅速發展嘛,雖然有點用力過猛的意思……堂堂華夏傳統戲曲,還要靠西洋風格的布景來吸引人?
如果適宜的機關他還能認可,這油畫風格布景,混搭在京劇舞臺,他就完全無法忍了。
隻是這時工作沒穩當,他忍著暫時沒出口。
“再了,重新布景怎來得及畫?這是急事。”生意一不如一的,可不能再耽誤久了,徐新月憂愁道,“還有這機關啊,我總覺得了……但是在滬上的時候,有的機關,有錢也學不到啊!你可還會其他機關?”
紀霜雨一口應下,雖然不知道這會兒還流行些什麽機關,但以時下科學技看,也不會太過難懂。
再了,在投資人麵前,最重要的是擺出我一定能為你賺錢的自信臉!
於是紀霜雨大聲道:“我會!”
徐新月:“你會什麽?”
紀霜雨:“你要什麽?”
徐新月:“你會什麽我看著要哪個。”
紀霜雨:“你要哪個我看我會不會。”
徐新月:“……”
……這特麽什麽跟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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