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見微將另外一把玉梳背拿出來,和懸發髻上的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兩只孔雀的作略有不同。
懸那把,前方的孔雀回相視,而唐見微手里的這把,則是后方的孔雀靠近,頸首相纏。
“這是我阿娘當年的嫁妝,們蘇家傳下來的寶貝,據說是高祖時期賞給們家的,阿娘一直帶在邊也不舍得用。你瞧,面兒上一點劃痕磨損都沒有。曾經跟我說過,若他日遇到能夠共度今生之人,就將此玉梳背贈予……”
唐見微荑細指從玉梳背上輕輕拂過,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事,輕輕地嘆了一聲。
懸自被子里鉆了出來,從枕頭下將的翠羽簪拿了出來,唐見微的目也被吸引。
“這翠羽簪也是一對,我自小就很喜歡它。我阿娘也說過,讓我把送給和我過一輩子的人……”
其實阿娘這話還有后半句——
“送給和你過一輩子,你最喜歡的人。”
唐見微來府也有半年多了,一直以來兩個人的相都以嬉笑怒罵為主,極談論到真正親一事。
即便正月將到,對親之事依舊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紗,只聞其聲不見其形。
如今機緣巧合換了一雙信,忽然便有了一種真實。
那層紗似乎漸漸被掀開,即將到來的羈絆清晰可見,“妻子”這兩個字愈發鮮艷地呈現在眼前。
“你這支也斷了啊。”唐見微將它拿過來,對著仔細看著,“和你送我的這支斷的地方差不多。你放心的話就給我,我幫你修補好,明日給你拿回來。”
懸凝視著唐見微的側臉“嗯”了一聲:“那麻煩你了。”
唐見微對莞爾。
“我能問你件事嗎?”懸揪著被角,刮自己的小下。
“你想問我為什麼會跟蹤佘縣令是麼。”唐見微一猜就中,懸的確對這件事很興趣。
“我就是好奇,你不想說就算了。”
“我不是不想說,只不過現在什麼證據都沒有,即便說了也無濟于事。”
“你在那個縣令上找證據?”
“嗯,跟我耶娘去世一事有關。你應該也聽說了戶部度支司員外郎私盜軍資,畏罪自殺的事了吧?”
懸點了點頭:“我是聽說了,但是你阿耶這件事疑點重重。”
“哦?你發現了什麼疑點?”
“你阿耶是戶部支度司的二把手,專管中樞開支預算。據我所知,他牽扯進的是綏川前線的軍資被貪沒一案,對嗎?”
唐見微點頭:“正是!”
“我想的是,唐公乃為員外郎,且不說他有沒有實權調度軍資,就算是有,軍資上前線之前都需戶部、兵部和尚書省三方匯總核算,除非這三方狼狽為,大蒼中樞形同擺件,不然的話憑借唐公一人,別說他居六品,就是個一品大員也不可能人在博陵便將軍資吞了。”
“你的意思是……”
懸請拿紙筆過來,唐見微興沖沖地拿來,還搬來案幾。
懸往前抻了抻,下半還在床上,上半懸在了案幾之上,速速圖了一個中樞的結構出來:
“包括軍資核查在,所有重要資的轉移和發放,都需要至三個機構共同監管,這就是‘三司檢校’。相信你在博陵,又是員外郎之,應該沒聽此事。這是高祖立下來的規矩,便是為了杜絕貪腐,同時分散權力相互監管,如此一來也利于重權掌握在天子手中。”
唐見微點點頭。
“唐公應該沒參加三司檢校,對其中的嚴謹一定深有會。掌握財政收支的戶部員最明白朝中的重臣想要在天子眼前貪沒有多困難。而這回減截的還是最容易被發現,罰力度最大的軍資,絕對是一項極難完又非常危險且不劃算的事。而且他可是支度司的人,出了事一旦調查起來,他便是首當其沖。我相信任何人站唐公的位置,都知道此事如抱虎枕蛟,斷不會飛蛾撲火,也沒有能力獨自坐贓。縱觀大蒼法典匯要,開國百年來,能夠完貪贓的多數為刺史、縣令這些地方要員。他們或是增加地方賦斂,或是擅興工役。盜用朝廷撥款和破用軍庫錢之類的事也屢見不鮮。因為是地方財,要湊齊三司檢校需要一定的時日,在此過程中贓款早就被轉移,賬也有時間重填,這才有了之后的史臺監察史下派地方監察管制。但是地方職現象依舊屢見不鮮,實在可恨。而綏川軍資大案我也略有耳聞,數額之多牽連之廣,絕對不是足不出京的京能憑借一己之力能夠做到的。”懸嚴肅道,
“你阿耶很有可能被卷了黨爭,為黨爭的害者。”
很看到懸一口氣說這麼多話,且剝繭娓娓道來,有理有據讓人信服。
唐見微聽得有些出神,立即將所知道的事統統告訴懸,包括阿耶到大理寺之前就已經亡故一事。
聽完唐見微所言,懸似乎跟著一塊兒回到了唐家出事的那日,耶娘相繼暴亡的恐懼,即便是這個旁觀者在此時聽聞都有一種渾發寒的懼意,完全無法想象唐見微當初是怎麼熬過來的。
唐見微有些急切地問:“你所說的與我所想有些相同之,也有我沒想到的地方。所以以你所見,我阿耶一案究竟是……”
懸握著筆,大眼睛之上一雙秀眉擰,倒有了幾分大人的模樣:
“我猜測,有能力貪沒且暗中消化這麼大數額軍資的,必定是地方要員,這肯定跑不了。那綏川刺史恐怕不會干凈。而且這事兒一定有朝中高支持。我懷疑綏川戰事涉及到兩黨互斗,角逐拉扯之下便有了犧牲品……”
懸只是在客觀分析,說到此又覺得太過殘忍。
對旁人而言這是政斗,可至親之人死于非命是事實,懸若是繼續說下去只怕是太過冷。
唐見微卻是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我們唐家便是犧牲品。我明白的。綏川刺史麼……此人從未到過博陵,我對他沒有任何印象……除了此人之外,我覺得這事兒我那個填房阿婆也不了干系。和我二叔為了我阿翁的爵位,趁著我阿耶遇害暗中再害死我娘!”
說到此事,唐見微雙眼發狠:“外人都道我娘是因為不了我阿耶之死,懸梁自盡追隨他去了,但我明白不是這樣……我耶娘的確深厚,但以我娘的子,即便要追隨我阿耶,也必定會先追查清楚阿耶之死的來龍去脈!另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讓我確定他們不會隨意撒手人寰。因為……”
唐見微忽然看向懸,方才眼眸中的恨意已然消散,變了一片哀鴻:
“因為,我阿娘懷孕了。”
“什麼?”這件事懸倒是沒有想過。
“對,懷了三個月的孕。很奇妙吧……我都十七了,還能再有孕。耶娘一直都很好的,即便在一起這麼多年,他們依舊恩如初。我也很盼著能夠有個弟弟或者妹妹,好好疼。可惜……沒機會啦。”
懸心被唐見微低垂的眉眼揪著,作痛。
想要說上幾句寬的話,卻發現平日兌別人的時候才思泉涌,要說點好聽話怎麼就這麼難。
幸好唐見微不是那種會讓自己沉浸在悲傷之中太久的人,很快振作:
“阿娘懷孕一事只有我們原嫡一家知道,旁人想要營造我阿娘自殺的假象,卻沒料到有無數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我說,楊氏和我二叔恐怕在其中也有所作。我二叔與那金吾衛旅帥私甚篤,莫非金吾衛也在黨爭之列?”
兩人略沉默了片刻,一時找不到更深的思緒,懸便將現在所有的線索記錄下來,唐見微再讓寫上那個后脖子帶疤的男人。
“你是覺得佘縣令和這刀疤男人有可能與你耶娘之死有關?”
很明顯,懸有點不解,因為不知道長公主在其中指點過唐見微,將指向了夙縣。
唐見微有些不太好開口。
若是將長公主的用意告訴懸,那便是明擺著告訴長公主在利用家作為掩護,讓唐見微調查耶娘一案。
任誰也不愿意為一枚棋子吧?
此事還是往后再談為好。
唐見微便說:“那刀疤男是博陵人士,我對所有與博陵有關的事都很敏。”
懸嘀咕了一句:“你倒是未卜先知,知道會有博陵人出沒。”
唐見微被說得一愣,心里暗不妙。
沒想到這小娘子這般聰穎,腦子轉得忒快。
還在想著如何應對懸的問話,添補錯,懸卻很心地沒繼續這個話題,說起別的來。
唐見微謝的,也對這忽然展的另一面很有興趣:
“你似乎對中樞的況很了解,比我這個博陵人都懂。但你并沒有在博陵住過多久的時間吧?更沒有仕為,你是如何知道的?”
“各種史料和友人見聞啊,還有書院的先生也會說朝堂要聞,畢竟我們這些人都是要爭貢生去博陵求仕的,對朝中之事越早了解越好。而且我自弱,旁人能出去游歷而我就只能待在家里看書。夙縣這兒有的書我基本上都看完了。”
“只是看書就能拆解這麼許多?”
“數千年長河之中發生了無數大小事,若是將它們剖開了細細琢磨,便會發現許多事都是本末相順,不用臨其境,只要看因果機理,便能類旁通。”
懸不不慢有條不紊地說來,發現唐見微瞧瞧得有些迷。
“……你看什麼?”懸被太過直接的注視弄得耳尖有些熱。
“阿念,你有論道經邦之才,你是天生的將相之!”
“將相……”懸被太過認真的話弄得更不好意思,“我一介村姑哪有那本事,只不過紙上談兵隨口說說罷了……”
“不,你有啊,你有的。”唐見微非常肯定,“從你幫我改造推車時我就確定了,你是我見過最聰明最有創造力之人。只要你養好子勤力學,他日策名就列之時,一定會大放異彩!”
懸聽過不稱贊,可是像唐見微將抬得這麼高,夸得這麼篤定的,還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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