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淑蘭沒有明蘭這麽想得開,聽到這裏,空曠的眼眶終於落下滾滾淚水,掩著無聲的哭泣起來。
這個時候,外頭忽然進來一個管事打扮的婦人,恭敬的走到李氏邊,過去一大疊單據和一大串鑰匙,李氏拿過東西,微笑點頭,孫氏母子一見此人,頓時驚道:“卞媽,你怎麽來這裏了?”
那卞媽微笑道:“我不過是跟著大小姐陪嫁過去的,本就是盛家人,有何來不得?”轉頭對李氏道:“太太,這是姑娘陪過去的田產莊子還有奴婢的文契,這是當初的嫁妝單子。”
大老太太謀劃了這麽久,自然事事周到,孫氏母子前腳出門,留在孫家的人手就立刻手,壯雜役擋住門口,管事婆子迅速整理,打包箱籠,點齊人馬,把淑蘭嫁過去的一切連人帶東西都帶回了盛家。
孫母一跳三丈高,幾乎撲過去:“好你個盛李氏,你居然敢抄我們老孫家?那都是俺家的東西,你快還來!我,我和你拚了!”說著便要過去抓李氏的臉,旁邊的仆婦連忙攔住了,在場的仆婦都是李氏的心腹,見自家大小姐辱,都暗自氣氛,隻聽撲通一聲,也不知怎麽回事,孫母腳下一絆,結結實實的跌了個狗啃泥。
孫誌高連忙去攙扶,隻見孫母咬著了舌頭,結著說不出話來,品蘭明蘭心裏大是爽快。
李氏一揚手中的契書,冷哼道:“陪嫁單子在此!我可沒拿你們孫家一針一線,倒是了幾千兩銀子和許多首飾,也算了,便當做是我兒住你家三年的花用罷!哼,你若不服,要打司,我也奉陪!”
孫誌高怒不可遏,大吼道:“嫁了進來,便生是我孫家的人死是我孫家的鬼,的東西自然都姓孫的!什麽你的我的,都是孫家的!”
盛紜大笑出聲,指著笑道:“我雖不是讀書人,但也聽說過‘見雕欄思駿馬’,既然我侄這般惹你的眼,你又何必留著的東西?豈不睹思人,哦,莫非——”盛紜拉長聲音,一臉恍然大悟,“莫非我們宥第一大才子舍不得錢財?嘖嘖,這可就太俗氣了喲。”
孫誌高被堵住了,梗的脖子老老紅,麵目幾乎扭曲,堂一眾人都勸來勸去,一時沒個消停,這時久久沉默的大老太太忽然開口了:“各位父老鄉親,請聽我老婆子一言。”
眾人方漸漸靜下來,大老太太沙啞的聲音慢慢道:“我們盛家在宥這地界上已數代,自老太公算起,與各家都是幾代好的,並非我盛家兒嫉妒不容人,而是,而是……哎……”大老太太長長歎氣,神哀戚。
李家的一位保長拱手道:“老太太莫非有難言之?盡請說來一二。”
大老太太慘然道:“幾十年前,我們盛家門裏也進過一個風塵子,那之後的事兒各位叔伯兄弟也都是知道的,我那大丫頭紅兒沒的時候還不足十歲!維兒他爹為那子鬧的傾家產,連這祖宅——”大老太太指著頭上屋頂,“竟也賣了!”
當初大老太爺寵妾滅妻的事兒可是遠近聞名,但凡上點兒歲數的人都知道,在座的耆老都是經過那事的,眼見著偌大的家產一點一滴被抵盡當,這件事被無數家長拿來做典型案例訓斥兒子逛青樓之用。
大老太太忽然打出悲牌,孫氏母子立刻不著頭腦,隻聽大老太太慘淡著神,繼續道:“虧的祖宗保佑,各位叔伯父老扶持,我們母子這些年熬出了頭,這才贖回了祖宅,我閉上眼睛對得起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老婆子這裏謝過諸位了!”
說著,大老太太竟站起來,要給在座的耆老行禮,眾人忙都站起來攔住,連聲不可,盛維在宥名聲很好,不是他恤孤老修路鋪橋,更是他複興家業的故事很有勵誌意義。
大老太太立直子,決然道:“贖回這祖屋那一天,老婆子我對著老天立誓,族中其他人我管不著,可凡我這一支的,無論男丁眷,絕不與娼門子來往!若違此誓,老婆子我不得好死,死後墜十八層地獄,牛頭馬麵拔舌頭下油鍋!”
斬釘截鐵的幾句話,眾人俱是一驚,心裏倒理解起來:人家當年被一個風塵子弄的幾乎家破人亡,現在你人家閨和一個舞姬互稱姐妹,豈不欺人太甚?
幾句話下來,堂上氣氛已經變了,不說都向著盛家,卻也無人為孫家說話了,孫氏族人隻能靜坐不語,孫氏母子也開始暗暗發慌,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他們十分被。
這時,大老太太忽然又放了聲音,徐徐歎氣道:“你們孫家的難我也曉得,好容易有了後,如何舍得放手,且誌高又與那子有義;可我盛家子又是斷斷不能與那子同一個屋簷下的……”眾人都拉長了脖子,抬著頭等著聽。
盛老太太道:“不如我們各退一步,就讓他們和離了罷,當初淑丫頭帶去的陪嫁,留下一半在孫家,也算全了你我兩家一番因緣,如何?”
這句話一說,全屋人俱都是鬆了一口氣,孫族長立刻大聲道:“到底是老太太深明大義,如此自是再好不過的,兩家人也不可傷了和氣!誌高侄兒,你說呢?”
明蘭暗暗絕,這大老太太平日裏看著木訥沉默,沒想到一出手如此不凡,整場事件,角分配明確,節奏控製得當,把握和離,一步一步引人殻,自編自導自演,實在是人才呀人才。
孫誌高心中猶自不甘,覺得憋屈,孫母也不肯罷休,淑蘭的那些嫁妝初初就盯上了,要不是跟過來的幾個婆子厲害,早就一口吞了,如今吐出半口來,如何心平!
李氏看了這母子兩一眼,大聲道:“若是不肯,咱們就衙門見!把你那婦拖出來遊街,宥縣裏大夥兒瞧瞧孫大才子的德行!”
孫誌高最是要臉麵,聞言便冷哼道:“和離便和離,當我稀罕麽?”反正有一半陪嫁在手,也算不了。
盛維沉著臉,立刻請外頭的通判老爺進來,連同那兩個錄事的,低聲說明一番,便立刻當堂寫起文書來,隨後李氏拿出那張陪嫁單子,孫母還想細細看,挑些好東西,孫誌高當著通判老爺的麵,如何肯落人口舌,看也不看把那單子對半一撕,丟下半張。
李氏又道:“陪去盛家的下人都是家生子,我們如今是兩家人了,也不好人家骨分離,這樣罷,我將銀子補齊了,人就一個都不留了。”
說著從袖中拿出幾張銀票遞過去,站在當中的幾個族人耆老瞟眼看過去,每張都是一百兩麵額的,似乎有四五張之多,都暗忖:盛家倒是厚道,這些銀子買多人也夠了。
文書寫好,通判老爺看了眼盛維,道:“這就簽押了。”孫誌高首先往前一立,龍飛舞的署了名,然後按了個指印上去,李氏忙道:“小弱,由我當家的來吧。”
這時,隻聽嘩啦一聲巨響,明蘭和品蘭都嚇了一大跳,轉頭去看,隻見淑蘭不知何時已經站起來,雙手用力,一把推開槅扇,大步了出去,品蘭想追出去,被明蘭用力拖在門板後,著門看過去。
“淑蘭,你出來做什麽?”李氏失聲道。
淑蘭麵上淚痕尚且未幹,卻朝父母直的跪下,泣聲道:“都是兒不孝,祖母父親母親為我心了!”李氏掩麵暗泣,盛維心中大慟,轉頭不看,大老太太眼中卻閃欣。
隻見淑蘭袂決然,神堅毅,向堂眾人盈盈一拜,緩步的走向桌案前,拿過筆揮手寫下,按過手印。
孫誌高看著淑蘭枯黃的麵,忍不住輕蔑道:“你無才無貌,本不與我相配,當初便是我家許錯了婚事,如今這便好好去了,以後配個殺豬種地的,可要賢惠些了。”
欺人太甚!李氏和盛維俱是大怒,便是周圍眾人也覺得太過了。
孫誌高還在笑,淑蘭猛然一個回頭,目熾火憤怒,看著這個曾仰賴以生命的丈夫,這幅臉如今竟是如此令人作嘔,用力吐出一口唾沫,重重的吐在孫誌高臉上,然後看著氣急敗壞的那男人,靜靜道:“你這好忘義,無德無行的小人;多瞧你一眼都惡心。”
說完再次給眾人福了福,然後便揮袖而去,孫誌高急著拿袖子臉,耳邊傳來輕輕的譏笑聲,恨的要命。
眾人麵不屑,紛紛與盛維道別,竟無一人搭理孫家母子,便是孫氏族人也隻與孫誌高拱了拱手,孫誌高覺著今天通判大人瞧笑話了,連忙上前去給通判大人搭話套近乎,誰知那通判理都沒理他,冷冷的打量了他一番,然後與盛維熱絡的說了幾句便告辭了。
孫誌高大怒,轉頭與孫母道:“好個勢力的老貪吏!前幾日還與我吃酒評詩,今日便翻臉不認人,待我考取了功名,當狠狠參他一本!”
盛紜輕笑一聲:“喲,這都考了幾回?連個舉子都沒撈上,還參人呢;真是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
孫誌高氣的哇哇大,可論口舌他如何是盛紜的對手,又被諷刺了好幾句。
品蘭早已離開隔間追著安淑蘭去了,隻明蘭還待在隔間,兩個陪侍的丫鬟互相看了看,見明蘭一不站在當地,一臉沉思的模樣有些奇怪。
明蘭慢慢挪腳步,低頭思忖,這些日子來許多不解之事,連同自己祖母的良苦用心,如今有些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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