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雍是金鄉縣主養大的,縣主畢竟是宗室。」
夥伴笑著給程粲倒酒,繼續勸說。
這幾年,天下局勢,太后提拔的那幾個酷吏殘忍無道,手腕毒辣,不知道讓多世家一夜間家破人亡。風聲鶴唳,員上朝時都做好訣別的準備,同僚間絕不談論私事,長輩擔心家中不肖子孫說錯話連累全族,同時也想為家族留一條後路,便把沒有婚的兒子都打發出了。
他們這些人幾乎都是家中嫡次子或庶子,沒有領正經差事,天遊手好閒。
柴雍和他們不同,他是霍國公府世子,儘管也沒有擔任職,將來卻能繼承霍國公府,以他的出,想謀一個合適的武職位不費吹灰之力。
盧三娘是賤籍,不能贖,柴雍不能帶走,柳城縣令說是得罪了長史夫人才被趕到了柳城,跑不了,程粲想得手,有的是機會,用不著和柴雍撕破臉。
程粲何苦得罪柴雍?
「縣主遠在神都,手不到西州……」程粲拖長了語調,「而且還有一個宗室,他的地位比金鄉縣主高,還近在眼前。」
「明兄說的哪一位?」
程粲的視線落到窗外那一輛輛堆滿禮的馬車上,眼裏閃爍著算計:「你們沒看出來嗎?從神都到西州,郡王一直在挑釁柴雍,換我,早就怒髮衝冠了,郡王要看西涼舞的時候,柴雍竟然還笑得出來。」
夥伴們對視幾眼,不敢接話。
皇登基時,他們在莫賀延磧里吃沙子,現在他們還沒有適應一個人冒天下之大不韙登上權勢巔峰,為了強盛帝國的君主。
雖然不管公開還是私底下,他們都沒有對此事發表過任何看法,但是作為男人,大家都不約而同,對武周宗室的武延興敬而遠之,既不想得罪,也不想去討好。他們心裏仍然將李氏奉為宗室,認為皇登基是牝司晨,不得人心,不願和武延興扯上關係。
程粲掃一眼沉默的夥伴們,冷哼一聲,擲了酒杯,起往樓下走去。
……
柴雍和裴景耀喝了水,告辭離開。
裴景耀走之前,言又止。
盧華英沒有抬眼看他。
他一肚子的心思說不出口,不捨:「三娘,等我們把經書送到西州,還會來看你的!」
盧華英目送他們離開,扶起王妤回房。
「腓腓,我看柴世子和五郎真的是好人,他們不像以前那些人……」
王妤提到從前,想起一些人的臉,嘆一口氣,沒有往下說了,看一眼盧華英。
那時,盧家眷屬被關在一間院子裏,一些人帶著吃的和來看他們,王妤起初很激,直到發現他們的意圖。
那段日子是所有盧家眷屬想忘掉的噩夢。
盧華英神平靜,道:「阿嫂,你沒看錯,世子和五郎確實不是壞人。」
嫂子心重,想得越多,病越難好,不想讓嫂子擔心。
王妤的臉緩和了一些。
盧華英等睡了,拿了些吃的走出土屋,在門前喊了一聲胡語,幾個著腳的孩子閃出來,跑到面前。
「三娘,今天周公子沒有出門!」
盧華英把吃的分給他們:「要是周公子帶著人來找我,你們會怎麼做?」
小孩子異口同聲地大聲回答:「趕把王嫂子和你哥哥藏起來!」
盧華英笑了笑,等孩子們散去,忽然快步朝一個黑暗的角落走去。
「誰在那裏?出來!」
握搗葯杵。
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跳出來,抱拳道:「小娘子不要誤會,小人名普布,是柴世子派來的!柴世子擔心程公子為難小娘子,派小人跟著小娘子,以防萬一。還有,世子有一樣東西想給小娘子,怕小娘子不肯收,讓小人代為轉。」
他拿出一隻香囊,遞給盧華英。
盧華英沒有鬆開搗葯杵,接過香囊解開。
一把半月形鴻雁寶相花紋玉梳落進掌心。
盧華英一怔。
普佈道:「世子說,這把玉梳是小娘子的舊,若是流落到了其他地方,再想找回來就難了,所以他自作主張買了回來。小娘子的西涼刀舞彩絕倫,世子有幸欣賞,不枉此次西州之行,以此玉梳相贈,請小娘子一定收下。世子的生母是西涼人,世子說,等他從西州回來,想向小娘子請教西涼刀法,還小娘子不吝賜教。」
盧華英抬頭看向柴雍離開的方向,掌中的玉梳潤澤細膩,在夜中發出淡淡的熒。
人早就走遠了。
從裴景耀認出,一直冷淡戒備,裴景耀不理解的防備,倒是柴雍看出了的境,他看上去是個玩世不恭、隨遇而安的紈絝,沒想到能想得這麼周到,派來的是個胡人,沒那麼引人注目,怕不肯收下玉梳,提出想請教刀法。
這個理由,無法拒絕。
玉梳是母親留給的,母親病逝的時候還小,什麼都不記得,只剩下這點念想了。
「我先謝過世子。」盧華英收起玉梳,「等世子回來,我教他刀法。」
普布鬆口氣,退下了。
盧華英轉回屋。
全僵作痛,沒有熱水舒緩,燒熱水費柴又費水,只能一下,搬出這些天搗好的豆細末,用篩子篩了好幾遍,混拌在一起。
月已平西,到了半夜,盧華英長出了一口氣,把裝好的細放在床邊,和睡下。
明天還要去做苦力。
程粲、周威、長史……風聲傳出去以後,麻煩會越來越多。
這樣的日子好像沒有盡頭。
不能倒下。
窗外一陣冷風拂過,吹土屋,鑽進簾子,一直吹進盧華英的夢裏。
蕭瑟西風卷過寸草不生的荒原,塵沙滿天。
盧華英在咆哮的大風裏一步一步往前走,沙塵瀰漫,眼前黃蒙蒙一片,除了沙子還是沙子,什麼都看不清,沙土打在臉上,面巾蒙了厚厚的幾層,還是有些疼。
不記得自己從哪裏來,為什麼走在戈壁上,天地茫茫,西風渺渺,越走越慢,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腓腓。」
風沙里傳來一把醇厚溫和的嗓音,把盧華英從迷茫中拉了回來。
十五歲的盧華英抬起頭。
風沙散去,前方漸漸出一個挑著擔子的清瘦影。
他回頭,是個年輕的青年,修長瘦削,著一件舊襖子,眉頭上滿是沙粒,臉被吹得皸裂,像刀斧刻出來的痕跡,開裂滲出斑斑,也被風吹乾了,黏在臉上,一張臉比風蝕的巖石還嚇人。
「是不是走累了?」
青年問,雙也皸裂了,裂口一條條。
盧華英看一眼腳下的沙礫,再抬頭著路邊奇形怪狀、肅穆森、發出陣陣古怪哀鳴的風蝕山丘,心下一橫,出幾滴眼淚,一臉大義凜然:「我全到都疼,實在走不了,你送我到這裏,我很激,你走吧,去追上你的老師,不用再送我了,讓我大哥的人把我抓回長安去吧!」
青年沉默片刻,放下擔子,掀開一隻筐里的行李。
盧華英心裏不由一喜。
青年默然看幾眼,拿起行李,卻沒有像盧華英預想的那樣走開,而是把行李塞進另一隻筐里綁好,空出籮筐,抬起頭,看著盧華英。
「腓腓,坐上來,我挑著你走。」
他輕聲說,語氣平靜,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固執。
盧華英面巾下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站著不:「我很沉的,比一隻羊還重!」
說完,重重地跳了兩下,證明自己真的很沉。
青年恍若未聞,朝出手:「我挑過羊,腓腓,來,我挑得起你。」
他居然真的挑過羊!
忘了他的出了。
十五歲的盧華英啞口無言,的任在一筋的青年面前如湯沃雪。
只能無奈地走上前,彎腰坐進筐里。
晃了一下,隨著擔子騰空而起。
青年支起腰,慢慢挑起擔子,一手扶著擔子,一手拽麻繩,穩住擔子不前後搖晃,邁步走了起來。
他可能真的挑過羊,走得很穩。
盧華英蜷在筐里,眼角掃來掃去,清清楚楚地看見汗珠順著青年的下滴落進沙土裏。
「你放我下去吧。」不有些心虛,「我不累了。」
青年搖頭。
「我小時候幫寺里種地,跟著有經驗的僧人學的挑擔,用的是巧勁。」他的聲音溫潤低沉,「一點都不累。」
說完,青年頓了一頓。
「腓腓很輕,不沉。」
他補了一句,上的裂口撕扯,沁出。
盧華英移開了目。
青年垂眸看了一眼,扯起白疊布,輕輕蓋在頭上:「腓腓,你睡一會兒。」
盧華英嗯了一聲。
扁擔被得吱呀作響,籮筐隨著青年的步伐輕輕擺,蜷一團,不知不覺,竟在鬼哭狼嚎般的風沙聲中睡著了。
屋頂的一捆乾草被風吹散,揚得到都是,遠傳來一陣狗聲。
盧華英從夢裏驚醒過來,渾骨頭疼。
爬起來,看一眼對面床上睡的王妤,作痛的肩膀,捶捶腰和,想起夢中那個清瘦的背影,默默出了一會兒神,角微微翹了翹。
「原來你也會騙人。」
十五歲的再輕,也是百斤的重量,他挑著所有行李加上,怎麼可能不累?
年的,怎麼就信了呢?
盧華英躺回去,接著睡。
翌日起來,拿著那盒細求見司戶:「這是我為明府夫人制的面方。」
司戶記得這件事,拿了細:「我正有事要找你,郡王吩咐,你今天不用去做苦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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