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侯府,盛雲院的正房裡。
世子夫人梅氏坐在臨窗炕上,一個臉龐圓圓的丫頭立在後作輕巧地替捶著肩背。
世子周連政剛從外面回來,見梅氏半合著眼,似是半睡不醒的模樣,放輕了腳步,向那丫頭道:「你們累了,怎麼不扶到床上去躺一刻歇著?」
圓臉丫頭未及回話,梅氏被說話聲驚醒,睜開眼來,瞧見周連政,忙要起:「大爺回來了。」
周連政手在梅氏肩上,不令起,自己往炕桌另一邊坐下,說道:「你別太累著自己,有那些不很要的事,只管丫頭媳婦們做去,這陣子府里多事,著實辛苦你了。」
梅氏略帶疲倦地一笑:「瞧大爺說的,難道大爺不也是整天忙得歇不住腳?總要熬過了這一關,如今哪裡撂得開手。」
有丫頭倒了茶送來,周連政接在手裡,問道:「賀家的事呢,可打聽著了?才剛我去見母親,問了一聲。」
梅氏點了點頭,道:「荔枝和李福家的在外頭打聽了兩天,大致況得差不多了,」就向外間揚聲,「荔枝,你來說與大爺聽。」
外間一個穿水紅衫子的丫頭應了一聲,放下手裡正在擺的果盤,進來行禮道:「回大爺和的話,我和李嫂子悄悄找到了賀家的一個丫頭來娣的,給了二兩銀子,就什麼都說了。外頭的傳言沒錯,賀大姑娘尋短見的前一天晚上,賀老爺確實了去,說給另找了一門親事,等著來人相看。不過據來娣說,那門親事倒不是新找的,之前就有了,是賀老爺衙門裡的上要娶個填房,那上年紀老大,兒子都年娶妻了。正好他家那個姓胡的妾從我們府里回去,賀老爺一聽,就反悔了,尋借口去先糊弄住了上。後來沖喜沒,賀老爺又想起來上了,結果就把賀大姑娘得上了吊。」
周連政聽得連連皺眉,對於賀老爺突破廉恥的行徑,他連評價都不想評價了,直接問道:「賀家本的況如何?」
荔枝回道:「賀家人口簡單,長輩都已過世,賀老爺是獨子,沒有兄弟姊妹,多年前喪妻后沒有再娶,屋裡只有一個丫頭升上來的妾,就是那胡姨娘。他家鄰居們都說,賀老爺極寵胡姨娘,胡姨娘生了賀家的二姑娘,賀老爺待二姑娘比待大姑娘要好得多。」
周連政有些吃驚:「他家只有兩個兒,沒有兒子?」
荔枝肯定地道:「沒有。」
「這般還不續弦的當真見。」周連政自語了一句。
荔枝見他沒有再說話的意思,便接著道:「從賀家太太去世后,賀家就由胡姨娘當家作主了,胡姨娘風評很差,剛當家時,還曾經拿著正經主母的款往別人去走禮應酬,連去了幾家都遭人排揎,還有直接把趕出去的,因沒人買的賬,才漸漸不往外頭去充大頭了。對賀大姑娘極刻薄,從賀大姑娘小時就待,拿當丫頭使喚,賀大姑娘頭臉上甚至常常帶傷。後來賀大姑娘大了些,學了針線活計能補家用了,在家的境況才好了些。」
荔枝說到這裡歇了口氣,續道:「胡姨娘生的賀二姑娘名聲也不怎麼樣,掐尖好強,常與人起爭執,又不知禮,賀大姑娘天天在家裡做活,沒事就到閑逛,我們打聽的幾家太太里,凡知道的都不太喜歡,沒有說好話的。至於賀老爺,人提起來都直接搖頭了,說他狠毒又無能,平生最大的本事是賣兒,一次沒賣出去,連著就賣第二次。」
梅氏道:「狠毒是真的,無能卻未必。一個舉人出的人,家族單薄,沒有後臺,能爬到京七品,已經算鑽營得不錯的了。」
「只是個舉人?」周連政恍然,「怪不得吃相這麼難看,不多下點本錢,七品就算到頭了。」向荔枝道:「還有呢?你接著說。」
「再有就是賀大姑娘了,倒很有人說的不是,都說是個安靜和氣的姑娘,只是命太苦,親娘死得早,只有一兩個說為人太弱了,在家裡被苛待那樣,都只著,沒往外頭哭訴過一次,怪不得要欺凌。」
梅氏淡淡道:「這樣的人,都是站著說話不怕腰疼的,一個幾歲的小孩子,親娘沒了,爹不管不問,家裡且沒有其他長輩,妾欺到頭上來,除了著,還能怎樣?往外頭去哭訴能有什麼用,至多外人嘆兩句罷了,關起門來遭罪的還是自己。」
周連政深知,梅氏自己也是喪母長,這是有些景傷了,手過來安地握了握。
梅氏微微笑了,面和緩下來,當著丫頭的面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手指向炕桌上擺著的一個四扇松木小炕屏道:「你瞧,這是荔枝從賀大姑娘常去寄賣的綉坊里買回來的,細的活計,曉得下苦功學一門手藝,可見其實是個明白人。」
那炕屏形制小巧,可以直接拿在手裡觀賞,一共四扇,一扇一景,分綉著梅蘭竹四君子,構圖清麗,針法平。周連政一向不在這些擺件上留心,看了一眼笑道:「怪道我覺得有些眼生,原是才得的。」
梅氏想起來什麼似地,微微偏了頭問道:「金桔,你把那雀梅盆景給七姑娘送去的,沒忘了吧?」
立在後頭的圓臉丫頭回道:「放心,已經送過去了。」
周連政聽了,立起來,往外間多寶閣上一,果然見原來擺在上面的一小盆雀梅沒了,不由道:「那盆雀梅你養了快兩年了,怎麼忽然給七娘送去?哪裡懂這個,白糟蹋了東西。」
「哪裡是我們想送,先荔枝回來時,正好七姑娘在這裡,見了炕屏說喜歡,非要送,磨了半天,見實在不肯答應,就又要雀梅,還哭了,問是不是瞧不起是庶出,不好再拒絕,只好送了。」金桔說著就撇了,是個討喜的長相,做起刻薄表都還是顯得甜甜的,像個小孩子的模樣。
周連政沉了臉,轉向梅氏:「那就由哭去,這是慣得沒了上下,下回不要再理,白賠了你心的東西。」
梅氏輕笑一聲:「要真是我心的東西,憑哭出兩缸珍珠來,也別想從我這裡要走。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再想買也容易得的,七姑娘要就給罷了,不然一直在我這裡鬧,我哪有那麼些功夫應付。」
周連政還是不太高興,梅氏越是輕描淡寫,他心裡越覺得欺負了,「家裡這麼些姑娘,就數最招人煩,這才幾歲就這樣了,再長大些還不知會怎樣生事。」
「那自有蘇姨娘去管,你我不必替心。」梅氏道,「還是來說賀家,你問了侯爺的意思沒有?」
周連政道:「問過了,他無可無不可的,我看這事就以母親的意見為主好了,隨母親想怎麼辦。」
梅氏道:「要說母親那裡,我瞧還是想接了賀大姑娘進來,不然不會吩咐我去打聽他家到底是怎麼個境況了。」
「那你心裡呢?覺得怎樣?」
「我自然也依著母親了。從六爺那副樣子送回來起,母親就病倒在床上了,把賀大姑娘接了來,母親看著,想到六爺不算未婚夭亡,四禮八節的總有人記掛著,在地底下不孤凄了,心裡好過些,子也能慢慢好起來了。」
想到重病在床的侯夫人,周連政嘆了口氣,只覺得心沉重哀傷。一道去了那麼些人,別人也有傷了的,可總撿了條命回來,偏偏就小六沒了,他才多大年紀啊。
「只是賀家太難纏了些,我看,日後難免要來啰嗦。」
「大爺不用擔心,無非是來要錢要,要銀子是小事,打發他幾兩罷了。把住了不要許他,他家人丁那樣單薄,沒有別的助力,已是賣了一個兒了,除非將來再賣一個,那也要他還能賣得出好價錢才行。」
梅氏說著站起來,金桔忙退了兩步,彎下腰替整理起上出來的些微褶皺。梅氏不疾不徐地接著道:「不然,也就是一青袍穿到老了,折騰不出什麼大事來。」
周連政點了點頭:「你說的有理,我們這便同母親說去?」
梅氏將目往周連政臉上一流轉,忽地屈膝行禮道:「去見母親之前,我有一件事要求大爺。」
金桔和荔枝見此,躡腳快步退了出去,連在外間聽傳的兩個小丫頭一併招手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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