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姨娘頭痛的事,在賀老爺那裏完全不是問題。
「對呀,這般才對!」下衙歸家的賀老爺激掌。
胡姨娘以為把他氣糊塗了,有點肝,往門邊那裏,口裏道:「老爺,你別惱怒,大姑娘不知道好歹,我再想法勸勸——」
「勸什麼?」賀老爺眼裏四,「霜娘這事做得好,做得極好,正該這樣!」
胡姨娘一頭霧水,見他模樣不像是神智失常的,便試探著問:「老爺,妾愚鈍,這好在哪裏?」
「好在侯府這個親家又回來了,哈哈。」賀老爺大笑,個不停的鬍鬚忠實地傳達出他滿腔的喜悅之,「人死了怕什麼,老爺我養了個好兒,貞烈不二,死了也要替他守著,父母都攔阻不得,侯府聽聞了,還能怎麼樣呢,哈哈。」
胡姨娘聽他竟站在霜娘那邊,很不樂意,說道:「老爺,按俗禮說,大姑娘是好算他們家的人了,但畢竟沒有真箇進門,要是守著,只好守個門寡,這算怎麼回事呢。」
雖然霜娘原來也多半是個守寡的命,可在侯府里守,和在娘家裏守,那差別可大了,給霜娘說這門親事,貪圖人家的聘禮還在其次,最主要是為了以後給雪娘搭橋,好尋個豪門佳婿,要是只落得個在娘家長守的結果,那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真要到這一步,還不如把那死丫頭攆出門去,誰樂意一輩子看著大婦出的種在眼面前晃?
賀老爺心好,並不介意的質疑,捋須道:「你先說,早上霜娘尋短見時,吳沈那兩個婦人也在?」
說起這個胡姨娘惱得很,挑高了細眉道:「可不是!兩個人對著我好一場排揎,好容易才把們送走,這會子不知在外頭怎麼編排宣揚呢!」
賀老爺頻頻點頭:「宣揚好,不怕們說,就怕們不說。」
胡姨娘傻了:「啊?」
「你還沒想明白?」賀老爺得意地又笑了,然後才給解,「你且想,首先,在你我不反對的況下,霜娘要守門寡這事,能不能?」
胡姨娘依言想了一下,點頭:「能。」非但能,而且傳揚出去還是令人稱頌的行為。
跟著就反應過來了,畢竟服侍賀老爺多年,很能連接到他的腦迴路,接著道:「但是我們並不同意,給大姑娘重新找了人家,得大姑娘在家裏守不,上吊差點送了命,又被鄰居撞見,傳得沸沸揚揚——」
事發展到這個局面,永寧侯府很難不做出任何反應了,侯府先前停婚事乃是因侯夫人慈心不忍之故,但霜娘癡心要守,侯府也沒什麼拒絕的必要,在家被鬧得守不,那就接進府里去罷了。
這條邏輯線是很明了可行的,但凡事總會有個萬一。
胡姨娘就道:「我明白老爺的意思了,可如果侯府就是不肯接霜娘走呢?我們如何強得過他。」
「在家也有在家的好。」賀老爺神態輕鬆,一副凡事盡在掌握的樣子,「霜娘即便留在家裏,也是他周家的媳婦,嫁出去的兒難道還要娘家養活?自然該食夫家的飯了,霜娘這樣節烈,年起就替他家守寡,他家好意思拿些薄涼待遇給霜娘?縱霜娘不在意,我這個做父親的,也要說一說話。」
這聽上去就像在家養了一棵搖錢樹,前景好得很,胡姨娘的眼睛越聽越亮,賀老爺卻還有後文,「他家若實在沒有良心,不肯善待霜娘,橫豎霜娘今年才得十六歲,先守兩年,要守不出結果,大不了再尋戶人家嫁了就是,也不算很遲。」
「老爺真是孔明在世,算無策。」胡姨娘這下是真心拜服,比出自己平生僅知的一個智者,熱烈吹捧道,「這上中下三策,妾竟一個也想不到看不明,全靠老爺點醒,可見這家裏,凡事都要靠著老爺做主,妾心裏才安呢。」
賀老爺對自己的英明也十分得意,翹著鬍子道:「這是理所應當之事,老爺想到的,要都你想到了,豈不該換你做老爺了?唔,本來我今天去見高大人,說好了明天就個冰人來相看的,這下又要尋理由推了,卻還好怎麼說呢。」
胡姨娘聽了也為難得很:「這恐怕很難瞞得過人了,事已經鬧出去,早晚會傳到他耳朵里,要是再拿虛言搪塞,反而要糟。可要實話實說了,那高大人豈有不給老爺穿小鞋的。」
兩個對臉想了好一刻,也想不出能周全敷衍過去的法子,末了,賀老爺只得嘆了一口氣,道:「算了,就實說了罷,不過他一時的氣。好在沒幾個人知曉,不算十分損了上的面,再說只要霜娘能進侯府,諒他也不敢真拿我怎麼樣。」
胡姨娘未能解語,忙殷勤從旁彌補:「老爺辛苦了,我這就親自下廚,去整幾道下酒的小菜來,給老爺小酌兩杯。」
賀老爺嗯了一聲,見出去,遂低頭獨自苦思明日的說辭來。
接下來的日子裏,賀家陷了一片詭異的平靜。
主人們各有各的事做,先說賀老爺,他去回絕上司高大人,雖是儘力找了託詞,把責任推去永寧侯府,只說是人家子孫命懸一線,著要衝喜,但高大人又不是傻子,場里泡了大半輩子了,哪裏瞧不穿他這點花活?當堂就氣得咆哮,把公文砸了賀老爺一臉。
賀老爺帽都被砸掉了,不敢爭執,撿起帽子萬分狼狽地退出來,他雖知此來要氣,卻沒想到高大人竟不顧斯文直接起手來,可見他怒氣之盛。賀老爺的力一下子陡增,什麼上中下策都拋去一邊了,這下必須也只能把霜娘弄進侯府,才能讓高大人顧忌一二,若不然,他這位恐怕都難保了,高大人的一個侄兒現就做著史,想找他麻煩真是分分鐘的事。
賀老爺那般形容從上屋裏逃出來,一個衙門裏好些人,難免要被人看見,就有好事的來探問一二,賀老爺腦子轉的也快,三兩句繞著圈把話題迴避過去了,來人正覺敗興要走,賀老爺轉而出副唉聲嘆氣的樣子,引人再問,這回他不迴避了,一問就吐出來,只說家中長極貞烈,因未婚夫死了,竟矢志要守門寡,男家退了親也不肯再嫁,尋死了一回都不改其志,實在令做父母的無可奈何。
賀老爺的同僚陪著讚歎一回,轉頭禮部衙門裏就都知道了,還有人給賀老爺出主意,說這算烈,可以想辦法去順天府申請個表彰了,回來耀耀門楣,倒把賀老爺嚇了一跳,這要了豈不把霜娘的門寡落到實了?那名頭不過聽著好聽,落不了多實際好到他頭上,他才不樂意呢。
忙把推拒了,說長年紀還小,捨不得年守寡,還是想尋個人家嫁了,如是云云。
連著下來幾天,賀老爺不管對著誰都是這番作態,哪怕去吃同僚的生日宴時,他也裝作吃醉了,有意無意地出兩句,引人來問,竭盡所能地傳播出去。
另一頭,胡姨娘也不曾閑著,積極地出去串門子。俗話說,秦檜還有三朋友,胡姨娘也有幾個說得著的人家,就直白的多了,拉上雪娘往人家屋裏一坐,拍著大就抱怨起霜娘來。雪娘前幾回還同去,去了幾次發現娘都是一樣的說辭,翻來覆去的說,雪娘哪有耐心一直聽那些車軲轆話,再拉就不肯去了,要去尋自己好的伴玩。
胡姨娘下不得狠手管教親生兒,只得由去了。雪娘的手帕有兩個,年紀與差不多,家境也差不多,雪娘先去找了素香的,誰知吃了閉門羹,素香家的丫頭隔了門說,家姑娘大了,以後要學規矩了,不方便隨意見客了。雪娘沒趣得很,不想去找胡姨娘,也不想回家去呆坐,就又去了另一個三巧的伴家。
三巧倒是見了,卻是站在門邊向道:「我娘說了,你姨娘心眼不正,你也好不到哪去,以後不許我跟你好了,要帶累壞了我的名聲。」
雪娘平時再張狂,畢竟只有十三歲,這一下直愣愣地遭人拿話扔到臉上,得紅頭脹臉的,轉就走,走出好一段了,才想起自己沒有回罵回去,吃了大虧,再一想,想到先去的素香家,反應過來人家其實差不多也是這個意思,只是沒有明著說而已。
雪娘氣了個半死,原是怪三巧的,這下全怪到了霜娘頭上,飛奔回家要找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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