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屋門從外猛然推開，宋嬤嬤和一眾侍婢婆子簇擁著一個飾華貴的孩兒氣勢洶洶踏了進來。

那頭岳夫人送著客不開，這頭四娘子聽了稟報非要來遂初院，過來便聽到岳嬤嬤這番話，難怪宋嬤嬤急大罵。

岳欣然看著這陣仗，只心平氣和地道：“四妹妹，宋嬤嬤，難得到了遂初院來，何不坐下說話？”

四娘子只揚了揚下冷冷道：“三姊姊，失禮了。方才下人來稟，有人在院中胡言語四走，我怕擾了姐姐，這才前來。”

宋嬤嬤臉笑容，四娘子不愧是未來的世子夫人，聽聽這話，周周全全的，當即也道：“四娘子說的是，不來不知，這老貨竟敢在府中散布謠言！國公府那樣的人家，三娘子在深閨之中，大門不出二門不能邁，能有何關系？似這等玷污我岳府閨秀清譽的東西，合該打上幾十趕出岳府！待我稟了夫人便行事！”

對著岳嬤嬤這樣的世仆，竟是殺氣騰騰，半點余地也不留。岳欣然微微皺眉，只看向四娘子，四娘子卻一臉冷然，半分阻攔的意思也沒有。

即將嫁往國公府，不盡尊榮，現下在家中也是地位珍重，一個來投奔的破落戶姊姊，竟想借機造謠生事，也想挨國公府的邊兒？也不照照鏡子自己看看！教訓個把老奴，已然是看在一門同姓的份兒上！

岳嬤嬤心寒至極，大聲道：“若國公府與三娘子無關，又與四娘子何來相干？”

四娘子不由面現恚怒。

岳嬤嬤卻是盯著四娘子道：“便將老奴打死，也要在大老爺的遂初院中分說個清楚明白！親事素來講究門當戶對，使君不過太常丞，國公還是當朝大司馬……四娘子，朝堂之事你雖不知，可使君階你不會不知道吧？”

四娘子面登時鐵青，太常丞不過七品職，便是上朝也只在殿外聽宣，國公爵乃一品，國公更是諸國公中位列第一，大司馬之職位列三公，執掌天下兵馬，一人之下萬萬之上；而世人眼中，阿父不過士族，岳府并非累世簪纓，勉強可說一句詩書傳家罷了，自是萬萬不能與國公府相提并論的……

宋嬤嬤心中咯噔一下，立時喝止道：“無憑無據，偏你這老貨造謠惹事！再胡說八道，我現下便拿了你！”

岳嬤嬤冷然一笑，直接將一切撕將開來：“今日四娘子既嫌老奴犯了口舌之忌，那便索明說，昨日夫人去祠屋取四娘子你的譜碟時，親口在列祖列宗面前承認，與國公夫人議親的書函，便是三娘子帶府中、早年大老爺留下來的！三娘子何時府，四娘子你的這門好親事何時定下？你不妨自己個兒仔細思量。

我只知，當年大老爺與國公同殿為臣，文武并肩，何等佳話？大老爺生平策無算，天下皆知，斷不可能令他唯一的兒直到如今也沒個著落！怕只怕人心生鬼蜮，大老爺若泉下有知，他唯一的骨連柴米嚼用皆要被人錙銖計量，終大事為人所奪……如何能瞑目安息！”

語到后來，岳嬤嬤已是哽咽難言泣不聲。

院忽地風聲大作，直刮得枝葉嘩嘩作響。

四娘子不由看向宋嬤嬤，對方此時卻生生聽出一額頭的冷汗，譜碟上面記載宗族至親，議親時俱要出示，岳夫人昨日心激一時說了出口，萬沒想到竟會被這老奴聽了去！四娘子不得不信，原來，原來的親事竟真是這般來的……

岳嬤嬤語涉先人，絕無可能輕易說，更兼此時風聲大作，似先人有靈附和贊同一般，跟來的婆子婢俱是面現懼然，看向岳欣然眼神再不相同，原以為對方不過一介寄人籬下的孤，卻原來大老爺早早定下那樣一樁親事，那些尊貴地位榮華富貴原來合該是的！

宋嬤嬤咬牙：“給我捆了這老奴，堵了的……”

侍婢婆子們你看我我看你，想手的在猶豫，站在原地又搖擺，推來搡去哄哄一時不樣子。

“好了！”岳欣然將盞在桌上重重一擲，場中登時一靜。

岳欣然先對阿田道：“扶岳嬤嬤坐下休息。”

然后看向四娘子和宋嬤嬤：“今日之事，到此為止。”

岳嬤嬤卻站起來急急道：“三娘子！”那明明是你的親事……

岳欣然卻是抬手將岳嬤嬤扶著坐下：“無需計較……”

先不說這時代的婚姻對而言有多麼辛苦勞累，就岳欣然本心而言，極不喜歡將一切都依附在一個男人上，哪怕是在這個時代，也還是想按自己心意，自由自在地過活。

而且，國公府……老頭子留給岳使君的那封書信，岳欣然并不知道其中容，可是以老頭子行事，絕不會只是給定門親事這麼簡單，想到國公府，思及朝堂局勢，無數信息在岳欣然心頭翻涌，很快有了決定，恐怕必得見一見那位叔父了。

岳欣然息事寧人，卻未見得人人樂意。

四娘子一指岳嬤嬤，冷冷出聲道：“胡言語，擾家宅，還不將那老奴給我捆了！”看向所有婢婆子，森森地道：“敢不作的，我必稟了阿母直接打死！”

四娘子眉目間出凌厲狠，這眾多婆子婢生生打了寒戰，眼前竟仿佛站著的是盛怒中的岳夫人！

不論今日這老奴如何說，國公府的親事已經定下了！世子夫人只能是！岳府終是阿父阿母來作主，只要先將這老奴除去，為了這門親事，家中誰會說什麼，誰又敢說什麼？！阿父阿母定然，也只能將所有消息掩下，將場中這些奴婢盡皆置干凈了就是，到得那時，誰還會知曉這門親事從何而來！

岳欣然看向四娘子，第一次沉下了面孔。

四娘子彎了彎角笑道：“這老奴胡說八道，非議我也就罷了，分明貶損姊姊閨譽，我這是代姊姊收拾置呢，縱是姊姊生氣不高興，為了姊姊，我也愿意背這個罵名哩……”

然后平角，出森森冷意：“下月我便將是國公世子夫人！不肯手的……打死了你們我還擔待得起！還、不、、手？！”

那雙直直盯著岳欣然的目中，似有無聲火星飛燃而出。

便要這位三姊姊好好看看，誰才是岳府中說了算的人！誰才是未來的國公府世子夫人！現在就要把這位目下無塵的三姊姊踩進塵埃中，老老實實當自己去國公府的第一塊踏腳石！

岳欣然挑了挑眉：“只因為這樁親事做靠山，你就敢草菅人命？”

不必四娘子回答，岳欣然已經在眼中那高高在上的勝利得意里看到了答案。

岳欣然竟然淡淡笑了：“……既然如此，這門親，你不必結了。”

說著，岳欣然本懶得多費口舌，也不去理會后紛擾，直朝正院而去，本也要見那位叔父，既然如此，那就今日一并解決吧。

對方完全不按后宅套路來，四娘子一時傻在了原地，竟不知該如何應對。可是，對方笑容淡定從容不迫，莫名四娘子驚慌氣促，連聲喊道：“岳欣然！！！快攔下！快！！！”

可也不知是怎麼的，三娘子明明亦是姿筆直、態優雅，卻步履如風，遠遠將這許多氣吁吁的后宅婢婆子甩在后。

正院，岳欣然求見自有使前去稟報，正院里下人暗自稀奇，這位素來不出遂初院，怎會來求見使君夫人？

然后眾人更驚奇地看到原本服侍四娘子的諸多婢婆子竟飾不整地追了來，甚至四娘子竟也上氣不接下氣地墜在后邊兒！

使連忙停下：“四娘子且緩緩氣歇歇，”然后朝婢婆子斥道：“爾等如何服侍的！竟令四娘子這般累！”

有失統！四娘子可是要嫁國公府的！近日那許多規矩教導豈非白費！

婢婆子個個有冤難言，四娘子看到使，想到自己的親娘，忽地心中大定，原來岳欣然是來正院，哼，還能翻過天不！阿母是絕計不可能站在那邊的！倒要看看岳欣然還能有什麼手段！

著氣道：“我也一并去見母親！”

宋嬤嬤年紀最長，最后才到，此時氣吁吁說不出話來，只連打手勢，使便道：“夫人剛剛送走了客人在歇息，既如此，四娘子與三娘子一并進來吧。”

四娘子瞥了岳欣然一眼，揚了揚下：“走吧。”

岳欣然神自若，要當著四娘子的父母破壞國公府的親事……仿佛沒有覺得這是一件多麼地獄難度的事，更沒有毫遲疑猶豫。

正院堂屋中，岳夫人簪環璀璨華服在，才送了國公府的諸位夫人娘子，正倚在榻上休憩，聽到下人來稟，說三娘子求見，本已開始詫異。

待見卻是四娘子頭飾凌直奔懷中，岳夫人不由憐心疼：“阿四這是怎麼了？”

四娘子原本五分作戲，可在悉的懷抱中，終也了八分委屈：“阿母！你還是三姊姊嫁到國公府去吧！嗚嗚嗚嗚……”

宋嬤嬤著氣趕來，附在岳夫人耳畔將前因后果迅速回稟。

岳夫人摟著，凌厲目直直向后面進來的岳欣然：便是知道換親之事又如何！的岳府之中，誰還敢越過的兒！

掌管宅第二十余載，生殺予奪的手段已經很久沒使出來了。若識趣，不過一副嫁妝另嫁就是；若不識趣，不論是魏京外的回雁庵還是葬崗，皆有的是去！

這樣凌厲甚至含殺氣的視線令許多婆子婢都不自開始瑟瑟發抖，岳欣然卻直如不見，從容一禮：“見過叔母。”

既無辯訴解釋，亦無惶恐歉意，更沒有委屈指責。仿若一切象都不存在，只是單純來問個安一般。

岳夫人摟著四娘子，面上含笑：“這兩日府里忙糟糟的，沒能顧上遂初院那頭，叔母先向你道個不是。你們小孩子鬧矛盾，屋子里鬧鬧便也罷了，話傳將出去可不好聽，日頭里不夫人還問起阿然你呢。

你們姊妹若是有什麼誤會，當好好開解才是。畢竟，也是該當出門子的年歲了，你四妹妹好日子便在下月，只待國公世子巡邊歸來便要完婚……你們一日便一日。阿然，你說是不是？”

岳欣然挑了一下眉，這位叔母真不愧是當了夫人這許多年，這話當真是滴水不，只將尖針藏在笑容之下，其實不過兩條核心：

其一，岳欣然婚姻大事定奪之權，那句“不夫人問起”真是意味深長；

其二，輿論導向之權，岳夫人是長輩，“話傳將出去不好聽”……對于一個沒有父母的孤而言，確實是要命的威脅。

如果換一個真正十四歲、只在深宅大院長大的士族孩兒，遇到這樣的局面，面對那句“即將完婚”下的惡意，除了屈辱低頭任憑擺布，還能如何呢？

若不肯低頭，叔母只需對外說一句“不敬長輩不護妹”，便可抹煞一切努力，再也沒有可能嫁到一個面的人家，只能任由磋磨。

可岳欣然畢竟不一樣，對于這些“高超妙”的后宅手段，只微微一笑：“叔母說的是，不過，我以為，妹妹的親事定在下月恐怕不妥。”

四娘子止住泣，不敢置信地看向岳欣然，當著阿母的面，怎麼敢！

不顧岳夫人維持不住的笑容，岳欣然只不不慢地續道：“北狄扣邊，國公世子……可未必能回得來。”

岳夫人即將出口的斥責驚了咽了回去，四娘子剛剛止住的泣登時也噎在嚨中，嗆到不過氣來眼睛翻白。

屋中登時將起來，順氣的、喂水的、喊著要郎中的……好一片飛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