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師的孫, 中書侍郎的千金宮做嬪妃的消息傳到韓家, 楊氏跟令容都大為詫異。

自去歲出了范貴妃喪子的事，韓蟄跟章素那一番談后, 章斐便幾乎沒進宮過, 固然是因甄皇后足不見旁人, 也是章素擺明態度添了罅隙至甄皇后解開足至今，因外頭的事接連不斷，宮里沒特意設宴賞花，章斐也沒再宮問安過。

誰知會突然宮當了永昌帝的人

楊氏滿心訝異, 覺得事古怪, 派魚姑往章家送了幾樣時興的東西，魚姑送罷回來，已然探了些消息, 據說是永昌帝派人下旨來求，章斐點頭應允。因章老是先帝的太師, 永昌帝頗為禮遇，雖說章斐未曾侍寢誕子，卻破格封了妃位，甄皇后也賞賜了許多東西。

章斐前腳進宮，后腳章夫人就病了，不見外客。

朝堂上, 章素也比平常沉默, 雖沾了皇家姻親的, 卻不曾出半個笑臉。

宮里傳來的消息就更古怪了。

章斐進宮后有單獨的殿宇居住, 當晚以抱恙為由，不接圣駕，過后連著兩日都是如此。永昌帝也沒再往那邊去，仍舊在范家姐妹的宮里流連，倒是甄皇后走得勤快，借著從前的，對章斐噓寒問暖，添了許多人手。

只是新妃宮，又有清貴家門，卻始終閉宮不出，除了曾去拜見甄皇后，旁的妃嬪那里連面也沒。

這形讓人不著頭腦，但甄皇后殷勤照拂，想借章老的清雅之名挽回甄家些許名聲，態度行事都有點骨。

可惜沒半點用。

甄家的罪狀列了二三百條，沒了錦司雷厲風行的鐵腕決斷，刑部和史臺又不可能將全數力擱在這上頭，京城里甄家和范家暗自使力，往各查訪取證的人也跑斷了，從二月底鬧出到五月中旬，拖拖拉拉的兩個半月，才算將大半罪名定下。

案奏報寫了厚厚一摞，甄家這些罪雖不像謀逆作，但積多，飛蛾群似的撲過來，聽著仍舊嚇人。德行不端，欺百姓，以致民怨深重，議如沸，朝堂上懇求罷黜甄嗣宗，廢除甄皇后的呼聲越來越高，甚至有史踩著范家給的銀票和后盾，提出廢除太子的建議。

甄家卻死守在角落，猶做困之斗，永昌帝被范逯叔侄得，猶豫不決。

事拖得久，韓蟄也頗覺頭疼，從錦司衙署出來，跟韓鏡在藏暉齋議事大半個時辰，踏著傍晚暑熱未散的青石甬道，往銀院走時，冷沉深鎖的眉目才漸漸舒展。

令容如今子已有點重了，九月底的孕懷到如今已是七個半月，孕肚顯眼得很，醫幾番把脈，都推測產期在七月中下旬。

許是韓蟄這數月都在京城，偶爾能給做些食提吊胃口的緣故，令容明顯長胖了些，段滿之余，臉蛋手臂能出點。

令容有點發愁，怕坐完月子胖得更厲害，每日里有意多走幾步，長點。

待韓蟄回到銀院時，就見令容著肚子，左邊宋姑右邊枇杷攙扶著，在院里慢慢兒散步。盛夏天熱，上穿得單薄，紗垂落飄搖，將腰腹間的弧線勾勒得分明。兩只手下意識地疊護在小腹，頭發松松散散地挽著。

見他回來，令容便停了腳步，道：“夫君用飯了嗎”

“還沒。”韓蟄一手握住手臂，一手扶肩膀，進了屋，自將服了，換家常的外裳，同令容用了飯，陪著去外頭散步消食。

夜幕下暑熱漸消，風還未涼，走過去正愜意。

甬道兩側和游廊下的燈亮著，芒昏黃。因令容時常散步消食，姜姑對這一帶格外留心，每日丫鬟打掃兩遍，連小石子兒都不放過，收拾得干干凈凈。

風吹袂，韓蟄將手掌在令容小腹，手暖暖的覺，小心翼翼。

眼角眉峰的冷沉鋒銳在回府后漸漸消融，他慣于殺伐，便格外覺得令容腹中的孩子小。手掌停住片刻，覺到里頭的靜，眼底便添了笑意，連聲音都有點輕，“今天鬧騰嗎”

“這兩天乖了點，太醫說過了七個月，會慢慢長大，老實些。”

令容駐足，跟韓蟄的手并排，過了會兒，手底下又了，霎時笑生雙靨，“定是他想夫君了，白日里可沒太多靜。”遂拉著韓蟄的挪到右上邊，“夫君試試這里。”兩人等了好半天，小家伙果然應景地了，幅度還不小。

這般隔著肚子跟小家伙玩，自是樂趣無窮。

令容吃吃笑罷，又覺得不滿，斜睨韓蟄，“白日里等好久他才肯理我，倒是夫君厲害，一回府，連他都坐不住了。”

杏眼流波，聲音帶嗔，甚是憨的態。

韓蟄角勾起，滿心冷厲盡去，在臉頰輕吻了下，“里頭畢竟是個兒。”

“何以見得”

“白日里乖巧，是心疼你，必定是兒。”韓蟄說得一本正經。

令容低笑，知道他這是無師自通的哄，有點不習慣。

沿著游廊慢慢走，兩側綠蔭濃翠滴，走了半天，令容將韓蟄許久沒舒展的眉頭來回瞧了幾遍，忍不住道：“夫君待會要回書房嗎”

“不回。”韓蟄似愣了下，瞧著，神不解。

令容駐足，背靠廊柱，抬手將指腹落在韓蟄眉間，輕了，“這兩日夫君回來，總是愁眉不展，又不肯跟人說。”杏眼流波，燈籠芒給臉頰鍍了層朦朧，似有些遲疑，片刻后收回手，低聲道：“我很擔心。”

垂眸，偏著頭背靠在紅漆柱子上，雙手無意識地絞著繡帕。

心里畢竟是忐忑而擔憂的，夫妻婚已有四年，孩子都快出生了，韓蟄雖不像從前似的連傷的事也死死瞞著，但夫妻同床共枕，最親的事都做了，涉及朝政的話題卻仍甚提及。偏偏宋建春在吏部，傅益又在兵部，有些事繞不開，提起時，仍須小心翼翼地避嫌。

這般境，起初不覺得怎樣，如今卻是越來越難忍。

外頭將甄家的事傳得沸沸揚揚，就連韓瑤和楊蓁結伴來探楊氏時，還曾提過幾件關乎甄家的傳言，到了銀院，韓蟄卻半個字都沒提過，有意避開似的。

令容當然知道緣故，正因如此，心里便愈發難。

夫妻之間，除了濃意、彼此照拂，想要的似乎更多。哪怕有些事無需開誠布公，先前韓家的謀也不敢去，但事到如今，明眼人都有了猜測，在其中，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卻謹慎避開，隔的日子久了，只會將罅隙變裂。

令容也不知是不是懷了孕的緣故，近來想到這事便覺得不高興。

咬了咬，睇韓蟄一眼，見那位仍舊沉默，有點負氣，“夫君不想說就算了。”

轉想走，卻被韓蟄攬住肩膀，不敢，只好靠回廊柱。

四目相對，令容氣鼓鼓的不高興，韓蟄眼眸深邃，神漸而肅然。

“真想知道”

“只是覺得難。”令容垂眸，盯著他墨衫下結實的膛，想靠過去，又沒，只抬起手指，摳上頭的銀線暗紋，“夫君居要職，經手的都是朝堂大事，我很清楚。這兩天夫君愁眉不展，我擔心，又不敢問。”

小心翼翼的，五蔥似的手指不自覺地蜷，握。

韓蟄看得出有點忐忑，甚至張。

這也是他想不明白的初結婚時令容如履薄冰，除了妻子的本分，半個字也不肯說，他不覺得意外。但時至今日，床榻里顛鸞倒，非但變著法兒指使他做菜，從前的敬畏躲避盡數消失，膽量漸大，還敢頂撞鬧脾氣，甚至在夫妻調笑時小聲他節氣大人，在他故意板著臉后又撒服，卻顯然口是心非。

不怕他，甚至漸漸有了點恃寵而驕的味道，憨得讓人想到骨里去。

但連“節氣大人”那種話都敢說，卻始終小心翼翼地避開關乎朝政的話題，甚至在談及宋建春和傅益的婚事時，都有收斂回避之態。

錦司里審案無數，韓蟄的目早已修煉得老練毒辣。

避嫌敏銳得過頭了，顯得刻意，難免人奇怪。

韓蟄一手握著肩膀，一手撐在廊柱，俯湊近些。

“為何不敢問”他的聲音低沉，手指過去，落在秀頷。懷孕后長得嘟嘟的，指腹抵上去，愈見，他輕輕抬起，迫與他對視。

目深沉而察，他低聲音，又問道：“你在害怕什麼”

令容的神明顯張了下，仿佛怕被看穿，試圖避開他的目。

韓蟄迅速湊過去，吻住瓣，雙目卻睜著，近在咫尺。

“害怕什麼嗯”他的目如同審視，卻收攏雙臂，將令容抱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