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媛出門時也瞅過吳有德的房門,他是不在的,所以才來青竹家找人。
如今看來,他真是自個兒走了。
自從阿媛的娘走後,阿媛覺得家裏大部分時候就自己一個人而已。
吳有德沒人管著,嗜酒的本得到徹底釋放,後來還染上了賭癮,更是幾天不著家了。
阿媛自是無法管束他,心中倒也鬆了口氣,很吳有德不在家的日子,可以安心做自己該做的事。
「青竹哥,昨晚上多謝你了。」看著青竹佈滿的眼和明顯疲憊的神,阿媛充滿了歉意,「我叔時不時鬧上一會,讓鄰里都不得安生,這一年多來,虧了你幫忙呢!」
青竹淡淡笑著,「鄉里鄉親的,說什麼謝。」突又想到什麼,道:「這幾日雨下得多,後山上筍子長得快,我打算今日去挖些。你做糕點是不是要用到麥漿草,蒿菜什麼的,我順路就給你摘回來吧!」
阿媛趕忙擺手,哪裏能再麻煩人家,「不用了,青竹哥。」
青竹已出了籬笆,往後山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指著阿媛家對道:「你沒睡好,快回家多睡會兒。你一個孩子,別老往後山跑。以後要采什麼,跟我說一聲,就是順路的事兒,沒什麼麻煩不麻煩的。」
話說完,青竹已經走遠了,阿媛著他的背影怔怔出神。
要說這位鄰居,對人實在夠仗義,但不知怎地,阿媛從心底里覺得,不該多欠他人,不敢安心從容地接他無私的幫助,心裏總有一種茫然無措的覺。
阿媛回到家中,心想吳有德這一去估計又是兩三天不著家,現下天還微暗,今日還有許多事要忙活,不如先補會兒覺,起來做事更有力氣。
於是回屋,仍是將門窗都鎖牢了,又用箱子抵住,才安心睡下。
心裏知道吳有德不會那麼快回來,但止不住要多些防備。
這一覺起來,卻是天大亮。
阿媛沒想到自己竟睡得這麼晚,一年裏也沒一次的。
打了水洗漱,這才看到家籬笆下放著幾捆綠油油的葉菜。
阿媛走近一看,是整整齊齊碼好的艾草芽,麥漿草,茼蒿菜,旁邊還有一捆竹筍。
阿媛抬頭看了看幾丈外的青竹家,院子裏,青竹正坐在一隻高足凳子上,手上握著特製的雙柄彎刀,正給一節竹筒刨著竹青。
青竹抬頭了汗,阿媛覺得他好像正朝自己看來,趕忙拾起幾捆東西,往廚房裏去了。
阿媛一個人也不好做飯,便拿糙米攪了粥,又將茼蒿菜用水焯了,拌了冷盤吃。
自阿媛的母親柳巧娘去世后,吳有德揮霍無度,家中已無積蓄。阿媛為了與宋明禮將來的生活,也過得甚為節儉,飲食上圖飽而已,穿著也不再講究。如此一年下來,黑陶罐里充盈不,人卻是黃瘦了許多。十八歲的年紀竟將早年的衫都撐不起來,在枕水鎮時,常被人當做剛及笄的子。
今日算來正是寒食節當日。眼下正是春耕時節,村裏人皆在自家田裏忙活,力消耗大,頓頓吃冷食是頂不住的。因而寒食節這日,村裏也是不火的,拿一頓吃上些撒子青團,已算是為過節應景。
倒是鎮上的人頗為講究,連酒樓里這日也只賣些酒釀,酪漿做飲,熱湯是沒得一口的。主食也是各類頭日做好放涼的糕點,配菜倒是頗為富,葷素皆有。葷菜冷食並不可口,但善於經營的酒樓總會將那些冷的炸、糯米腸、滷等做得異常味,到了寒食節這天便能賣個好價錢。
阿媛想到那些可口的食,也饞起來。不過不能總去想那些花錢的事兒,現在只願多想賺錢的事兒。得趕快做好一些糕點,拿到鎮上去賣個好價錢。
阿媛麻利地收拾好碗筷,便著手於那些能賺回銀錢的糕點。
絞好麥漿草的兒,用青綠的兒和好糯米,等份的劑子。細的手指往每個劑子上輕輕按出一個凹陷,將拇指大小的紅豆餡填其中,再將口子封好,圓平放,整理出一個綠瑩瑩的圓團——這便是青團。
青團是江南糕點中極富時令的一員,常在清明前後食用,其做法流傳甚廣,無論村中鎮上,染青團的材料並非只有麥漿草,有的人家會用艾草,有的人家會用其他綠蔬菜。
而阿媛嘗試過多次,覺得麥漿草搭配紅豆餡的味道最是清甜爽口,糯不膩。對比過鎮上售賣的青團,相信自己做的毫不遜。
其中的紅豆餡是阿媛按柳巧娘留下的方製作的,口爽,口即化,除了節日裏用來包青團,平日裏做其他糕點也常用到。不人便是沖著那獨有的細膩口才指定了讓阿媛直接送貨上門的。
艾餃亦是如法炮製,只不過艾草帶有苦的味道,絞前要先用加鹼的沸水焯過。絞好艾草的兒需得混一半粳米一半糯米,這是阿媛嘗試多次后選用的最佳比例。然後也是小劑子,搟扁圓厚實的皮兒,包糖芝麻餡兒,最後收口,出漂亮的餃子形狀。
趁著青團、艾餃上籠蒸制的時候,阿媛又將茼蒿切好焯水,去除苦味,與糯米粳米一起加水調糊狀。鍋中添油,阿媛拾起木勺將糊糊倒鍋中,攤出一個個大小均勻的圓形。鮮綠的煞是可,如同池中漂浮的一圈圈芙蕖新葉。
籠屜上逐漸撲騰起白茫茫一片水汽,食的清新甜香瀰漫著整個廚房。
蒿餅兩面都烙出金黃之時,籠屜中的食已然足夠火候。趁著揭蓋晾涼之際,蒿餅也利落出鍋。
阿媛起袖子了額上的汗。忙碌而孤寂的倩影穿梭在廚房各,廚房雖簡陋,卻因普通的人間煙火煥發生機。如果有人見到此刻認真專註的樣子,一定覺得能吃到那些糕點是件十分幸福的事。
青團、艾餃涼了之後,刷上芝麻油便事,綠油油的,甚是鮮。
那邊的金黃帶綠蒿餅也跟著晾好。
等阿媛將做好的幾十個糰子都裝進大籃子裏放好,已是午後。
阿媛做這一切已甚是練,但今日起晚了,並沒有做太多的糕點。枕水鎮的客船到了一定時候就不再擺渡,阿媛擔心賣得太晚就回不來了。在鎮上住宿的話,很不劃算。
拿了那塊藍印花布蓋上,阿媛挎著籃子帶上傘出了門。
青竹還在院子裏,竹筒的竹青早已刨乾淨,一整個竹筒已經變了一細長的批子,青竹換了矮凳坐下,正拿著小刀對批子進行著修。
阿媛走了過去,原本專註的青竹很快抬起頭來。
「青竹哥,我做了糕點,你快拿幾個去嘗嘗吧。」三番五次麻煩到人家,阿媛覺得道聲謝是不夠的,最好便是拿出實際行來。
青竹起往自家籬笆走,手往圍布上了,接過了阿媛的東西。油紙包好的一大包,哪裏是說的幾個。
「阿媛,我拿兩個就好了,你多拿些去賣吧。」青竹揭開油紙包,取出兩個,正想把剩下的包好遞給阿媛,阿媛已快步走了。
「青竹哥,你還沒吃過我做的糕點呢,多嘗嘗吧。這東西放兩天壞不了,明日你可以蒸熱了吃。」阿媛說著,已走到下山的路上。
青竹著的背影怔了怔。
他吃過的,很好吃,雖然打了些,仍舊比鎮上那些店裏賣的還好吃。
阿媛到了鎮上,買賣做得倒是順利。在鎮南賣了一陣,已賣去十之七八。後來下起一場小雨,阿媛趕忙往雙子橋跑,又趁著橋市把剩餘的賣了。
到鎮北不過一橋之隔了,但想起宋明禮說過的話,阿媛愣是忍住了沒往鎮北踏一步。
等等吧,等存夠了錢,再去找他。
回村時,雨後的山路泥濘不堪,阿媛的鞋免不了又染污跡。
這一日直到晚間,吳有德也沒有回來。阿媛卻是機警了許多,不僅在廚房給他留了糕點,睡覺時也用箱子抵好了門。
周疲憊,一覺醒來,已是天微明。
阿媛照例收拾一番,用小籃子裝好早先備下的香燭紙錢祭品,帶著傘出了門。今日是清明正日,要去祭拜亡母。
阿媛慣地往對面院子裏晃了一眼,那裏已不見青竹的影,應該是趁著難得晴朗的早晨去後山砍竹子了。
只是他家籬笆外,卻站著另一個人影——形苗條,烏髮如漆,竟是個窈窕子。雖背對著阿媛,看不見容貌,但阿媛一眼便瞧見長之外系著的那條小腰——雙拼花腰,擺綉著鵝黃的纏枝小花,明艷可。這是如今枕水鎮上最時興的樣式,勞在鄉間的婦人子哪裏捨得穿?
阿媛好奇子的份,不由停下腳步多看了幾眼。
那子卻似後腦勺長了眼睛,堪堪回過頭來。
阿媛這才認出是誰來,便打了個招呼:「蟬姐姐,來找青竹哥買傘啦?」
來人正是村中李家二姑娘李蟬。李家是村中大戶,不僅坐擁良田地,更在山腰一片開墾了數十畝茶林,名下佃戶無數,早已不用自己耕地了。
李家兩個兒子都先後親,大兒也早就嫁到鎮上,如今只剩下這位二姑娘待字閨中。阿媛這才覺得自己反應慢,看穿著打扮也該想到是誰了。南安村中像李家這樣的富戶可不多,富戶中還做未婚打扮的子只有李蟬一個了。
李蟬轉笑了笑,杏核眼裏出些,頰上更是紅了兩塊,「是……是來找他買傘,他不在,我晚點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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