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怎麼說自個兒是蠢貨呢。
對周圍之事從來都是懵懵懂懂,毫不關心,素來以自己為最要,故而周圍的人是黑是白也從未真正看清過。
比如一直在心中是「親善可敬」的哥哥的應佩。
前世應佩在應懷真心目中從來都是如此一個「親善可敬」,並沒有改變過,這是為何呢?因為在跟凌絕親之前,應佩離開京城了。
無端端便離開了,甚至毫無預兆——自然,這些是對應懷真來說。
約問過應蘭風為何應佩離京了,應蘭風給的回答,彷彿是因為公事要,所以急離京,且要駐紮外面很長一段日子。
這個答案對當時的應懷真來說已經足夠,毫無紕,因從不多想。
在有些日子后才聽了些許風言風語,據說應佩不知做錯了什麼事兒,惹得應蘭風大發雷霆,親自手打了一頓,竟狠狠地打得半死,然後,應佩就離京了。
應懷真聽了,心中隨便想了想,覺著大抵是應佩真的是做了什麼了不得的,才讓父親難以容忍,想來多半應該是男人們朝堂上的正經事罷了。
不然,還有什麼能惹得應蘭風幾乎殺了應佩?
這些印象都是模模糊糊地,除了一件。
因何這一件的印象深刻呢,那自然是因為有凌絕在。
當時不知為何提起了應佩離京的事兒,私底下,應懷真便說:「你可要勤勉謹慎些,免得也做錯了事兒……惹得父親不喜歡,就跟對待哥哥一般把你發配到邊關去,到時候我可怎麼辦呢?」這不過是恩撒的口吻罷了。
當時凌絕的反應有些奇異,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說道:「你知道你哥哥做錯了什麼事兒?」
應懷真玩著新得的一支攢珠鑲玉的蝴蝶發,歪頭嗔地答:「不就是你們朝廷上的事兒麼?」
凌絕就那麼含笑看著,他的眼睛很亮,從第一次見他時候,應懷真看著那雙眼,就會想到天上的星子,以至於每次夜晚仰頭看夜空,看到漫天繁星或者月朗星稀,那閃爍的星子,便都似凌絕的眼睛,正一眨一眨地看著,惹得的心怦然跳,充滿歡喜。
但是回想起來,彼時那含笑的明亮雙眸,卻分明深如黑暗淵藪,波迷離而詭異。
應懷真被看得無端臉熱,便嘟道:「你這樣兒看著我做什麼?」
凌絕走到跟前,低頭打量,見微微低頭,出雪白的後頸,看來優雅可,他緩緩手,攏在的頸間,修長的手指似落非落,如收又鬆開。
應懷真覺得頸間有些,便咯咯笑道:「你是在做什麼?為何不回答我,哥哥到底做了什麼錯事兒呢?」
凌絕這才收手,他微微俯,幾乎近了的耳朵,應懷真聽到他意味深長的聲音,說道:「他曾經做了一件……我也十分想做的錯事兒。」
那時候應懷真自然不明白。
只記得那口吻旖旎,氣息曖昧。
還以為凌絕是故意調戲來著。
記得紅著臉兒嗔說:「你瞎說什麼,莫非真的也想跟哥哥一樣被爹發配不?」
凌絕微微一笑,道:「放心,若我真的做了……你父親不會發配我,他會直接……殺了我。」
應懷真起初以為他只是玩笑而已,然而當時他的語氣,尤其在說及「殺了我」那三字之時,卻無端地忍不住有些骨悚然。
這一段記憶,跳而出。
應懷真地猜:為什麼應佩會被打,為何凌絕會說若犯這個「錯」,應蘭風會直接殺了他。
因為導致應佩被打被逐的原因,只能是應蘭風已經知道了,應佩曾經下手害過應懷真。
比如那一年的無端落水,曾見過水層之上應佩的臉……還以為是幻覺。
應佩曾想死,故而手,是以犯錯。
而凌絕也想做的「錯事」,同樣也是:讓死。
真相真是……讓人苦苦思索追尋,但當真相出現眼前的那一刻,卻又讓人無法承擔。
在應懷真記憶中關於應佩的最後一個消息則是:他死在邊關一場之中。
聽了這消息,驚愕之餘落了些兒淚,後來每每想到那個「哥哥」,微微有些傷心,如此而已。
倒是那位妾室所生的姐姐應蕊,曾失態地指著大罵:「是你害了哥哥!都是你!」
那時應懷真並不明白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從何而來,也不曉得為何先前應蕊每次見著時,皆有掩飾不住的滿眼恨意。
如今在這偏僻縣城的小縣衙中,趴在桌上看燈火昏黃,聽外頭時而遠遠傳來幾聲犬吠,腦中凌的碎片一一拼湊起來,勾出前生今世各人的命運遭逢。
如經歷醉夢一場。
夜時分,應佩被找到了。
原來他竟跑出了城,因山路崎嶇加他心慌意,不慎跌在里崴了腳,幸好被一個過路的農戶所救。
恰好這農戶的鄰居從縣城回來,因這大半天的功夫里,應知縣的大公子跑丟了的事兒傳得沸沸揚揚,除了衙門的公差跟府的下人們在四找尋外,許多百姓們也自發開始找人。
故而這鄰居一看應佩的形容相貌,便猜是應蘭風要找的人,奈何問應佩些什麼,應佩只悶聲不答。
那農人便笑呵呵說道:「是賭氣了不?父子兩個又哪裏又隔夜仇,何況似應大人這般的好,作為他的公子,很該也氣度寬宏不凡才是,我看小公子生得倒是跟大人十分相像,若將來也能考取功名,做一個應大人似的英明能幹的好,便是我們的造化了。」
應佩見這些農人衫襤褸,形容委瑣,住且又狹窄簡陋,地上走跳狗地,顯得腌臢……又加上他心中懷怨帶恨,便打定主意不理會這些俗人,然而聽到這裏,卻忍不住,便問:「怎麼他很英明能幹麼?」
這會兒周圍的農戶們聽聞應知縣的公子在此,紛紛地都圍了來看,正是吃晚飯的當兒,有人還端著碗筷,邊吃邊看,聽了應佩問,便紛紛道:「這是自然!」
當下七八舌地,把應蘭風向來的事跡都說了一遍。
有幾個湊得太近,加上吃得不甚利落,菜葉子也掉在應佩上,應佩正聽他們講應蘭風袒求雨的故事,講的自然繪聲繪,活靈活現。
應佩聽得出神,竟也沒發覺異樣,一直到那隻走地探頭探腦地過來,出尖來他上啄,才嚇了他一跳,急忙手舞足蹈大呼小地把那隻趕走,惹得農戶們哈哈大笑。
應佩倍覺氣惱,待要走開,怎奈腳不便,只好嘟嚕著坐著,聽那些農夫在旁邊談天說地,又說應蘭風如何如何,正熱鬧時候,衙門的公差來到,便接應佩回縣衙。
大傢伙兒簇擁著應佩,也不管他連聲說「不願意回」,你一言我一語,七八舌,眾星捧月般抬了出來,公差謝過村民們,便用竹子製的輕簡轎抬了應佩,往縣城趕回。
應佩一路忐忑,有幾次便想中途逃走,然而夜沉沉,疲累,上又有傷……念頭轉來轉去,終究還是隨著進了城,回了衙門。
縣衙大門口,兩盞燈籠之下有道人影站著,應佩先是驚喜,定睛看清楚那人之時,便復黯然低了頭。
原來是應竹韻站在門口等候,見應佩從轎上下來后一瘸一拐地腳不便,便道:「怎麼傷著了?」俯看了會兒,見無大礙,起又說:「佩兒,你素來讓我是極放心的,怎麼一來了此就一反常態,屢屢地闖禍呢?今兒竟賭氣跑了,可知滿縣城的人都在幫著找你?你父親也是一整天地到找,至今還未回來呢!」
應佩原先聽他怨念自己,心中更生叛逆之意,忽然聽到最後一句,不由一愣,他見只有應竹韻在此,本以為應蘭風是不願理會自己的了,沒想到卻聽見這般。
於是問道:「他在外面找我麼?他怎麼會找我,不是罵了讓我滾的?」
應竹韻聽了這話,便唉聲嘆氣:「你到底是個孩子……要我怎麼說是好?你自個兒闖了多大的禍你竟不知?就算你去殺人放火都好,你唯獨不能懷真一手指頭,你不是不知道你父親多疼,然而也是怪了,你那樣對待,竟還為了你說好話……」
應佩又是一個愣怔:「你是說……懷真?」
應竹韻道:「可不是麼?還勸著你母親不要怒,唉,我本以為你是個極懂事的,卻沒想到,竟不如個四歲的孩子,今番多虧了懷真沒什麼事,若然有個三長兩短,可我怎麼辦呢?就算是我即刻死了也頂不了這罪過!你啊你……你自個兒好生想想罷了。」
應佩愣愣地聽著,心中滋味十分複雜,正在此刻,聽得馬蹄聲聲,應竹韻抬頭一看,喜形於,高聲喚道:「二哥!」便下臺階迎了上去。
此番卻是應蘭風回來了,應竹韻舉手拉住韁繩,應蘭風翻下馬,腳剛落地,忽地一個踉蹌……應竹韻忙扶住:「二哥留神!必然是勞累著了!」
應蘭風站穩了腳,了口氣,一抬袖道:「行了,回去吧。」邁步往前,竟不看應佩一眼。
兩人一前一後,經過應佩邊之時,應竹韻拉拉他,低聲囑咐道:「回去後記得向你父親賠罪,你若誠心誠意地開口,他自然就原諒你了。」
諸人進了衙門,應蘭風徑直便去看應懷真,應竹韻見這形,只好先讓應佩去歇息,應佩回了屋,只覺得四顧煢煢,回想方才應竹韻說的話,及應蘭風仍是冷淡的態度,復一陣凄涼,凄涼過後,心中卻又忍不住懊悔起來。
正在默默地難過,敲門聲響起,跟隨他的一個小廝進來,手中捧了個碗,道:「爺必然是沒吃東西……」
應佩歪過頭去,道:「我不吃!拿走!」
那小廝不敢強辯,便把面放在桌上,低著頭陪著笑道:「那小人放在這裏,爺若是了,將就著吃兩口……是懷真小、姐讓送來的。」
應佩聽到最後一句,眼睛一睜,張了張口,這會兒那小廝卻已經出去了。
應佩走到桌前,低頭看著那碗素麵,他奔波了一天,滴水粒米未進,此刻這素麵的香氣勾魂兒一般。應佩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握起筷子端了碗,麵條口,竟難得地香甜可口,肚腸,更十分地熨帖。
屋靜極,只有他吃面的聲響。應佩專心吃著,拉來去,竟又從碗底翻出一個荷包蛋,看著那飽滿圓潤的蛋,應佩呆了呆,忽然間雙眼中的淚就如泉涌一般,劈里啪啦地打落下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低頭吃了幾口卻又停下,裏還含著麵條,捧著碗便放聲大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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