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蘭極是伶俐，起行至窗下收起叉桿，阻隔了窗外的景致，又擋住了外客的視線。

甄儼笑著在側坐下，不多時，就有茶肆老夫婦端了兩份尚且面致的飯食來。他看著魚鮮，羹湯炊餅，問道：“常翁，這一年生計可好？”

聽得甄儼問他，老翁自是萬千慨，勾出他許多心里話。

老翁活得白發蒼蒼，自是看盡人間世態，說話也是頗有些分寸。

“托公子儼的福，比去年是好許多了。小人半截土，眼看著世道混，咱們鄴城能有如此景象實屬難得。都是公子和太夫人素來憐貧惜弱，恤我們這些人，才小人們在災年也能有個指。前幾日，茶肆外還遇見不宛城來的流民，蓬頭垢面狼狽不堪。聽說是大司馬征張繡，宛城正打仗哩。”說完，他笑著提了茶壺來，斟了兩碗茶給二位貴人。

老人家有些老眼昏花，看向甄宓自是朦朧看不真切，只含笑奉承道：“公子如今都這般大了，都說大十八變，小人都不敢認了。”

甄宓聽得老翁說宛城，便順說：“宛城，離這里遠得很。”

向兄長，見他垂眸取箸用飯，面上分明淡淡地并不在意老翁這些話。

甄儼端坐在矮幾前，端起碗筷緩緩吃著，雖聽得真切，卻也是避重就輕扯些家常，因笑道：“阿宓今已十二歲了，常翁上回見時，還是母懷里的娃娃，自然不認得了。”

“小人眼拙。”常翁笑著說：“如今上了年紀，眼神也越發不濟了。”

兄妹二人歇了足足一個時辰，聽得外頭車馬已整頓齊整，兩人便起趕路。

他叮囑著妹妹將帷帽仔細戴好，撥了簾子領著出門。

甄儼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矮幾，只見幾上四碗熱騰騰的茶還未收起，茶湯冒著些許熱氣，一看便知那幾個黑劍客走得匆忙。

他看著微蘭將妹妹扶上馬車，便吩咐著阿鏡將馬牽來。

風忽而大了起來，甄儼翻上馬抬頭看去，卻見烏的云層遮著半邊晴空，只恐一場大雨將至。他皺著眉宇若有所思，領著車馬隊伍加快了行程。

好在云似是有意避讓他們，直至抵達張府，天地間才襲來一場狂風暴雨。

春風送暖，秋雨送寒，微蘭從馬車暗柜子里取了一件大氅給披上。

伴著隆隆幾聲雷響，漸聽得馬車外有寒暄禮讓之聲，偶或幾聲銀鈴般甜膩的笑意。

甄宓認得那聲音，不是外祖家的四妹妹還能是誰。

姊妹之中，只有總和旁人攀比，一雙眼睛又時常粘在大哥哥上。

委實討人嫌！

掀了簾子下車，引來眾人側目，穿過人群朝韋夫人和俞夫人盈盈一禮，笑道：“二位舅母安好。”

韋氏和韓氏愣了愣，大約是被盛所驚，又知甄家人本就是貴客，更是客氣相讓，忙親自上前握著的手，寒暄道：“這孩子，幾時這般見外了。快別顧這些虛禮，太夫人正等著你呢。”

說罷，俞氏又朝甄儼笑道：“佑安一路也辛苦了，這一回多住些時日，孝平總是念叨著你。”

韋氏也寒暄一陣，瞥了一眼自己后的兩個兒，只見們角微翹，面帶，心中有數。

甄家的確是萬里挑一的好人家，只是張家這近水樓臺未必能甄家的眼。

靜姝并張家幾個姊妹，不敢抬頭直視，只是小小銷想了一會兒。

不期然一雙繡鞋映出眼簾，張靜姝斂起歡喜之態，微微挑眉抬頭，只見甄宓亦是似笑非笑地著自己。

“妹妹一向可好？”甄宓從小在手里吃了不暗虧，如今大了反倒不怕，畢竟有個袒護自己的哥哥，諸事都有底氣。

“托阿宓姐姐的福，一向都好。”抬頭亦是微怔，即便有十分膽量與攀比容貌，如今也如斗拜的公，不自覺有些灰心喪氣。

兩人一貫不對付，兩看相厭，今次卻是實實在在甄家姑娘占了上風。

不比甄宓的寬袖雪青深，今日穿著新裁的橘銅錢紋長袖上儒，配著琥珀曳地長，用一條黛藍綢緞束腰，很是婀娜多姿。

饒是如此用心裝扮，還是沒能將比下去，倒襯托了清麗俗之態，自己卻落了俗。

在張家姊妹之中也是一等一的好，在甄宓跟前就了東施效顰，著實可恨！

“妹妹怎麼了，臉這樣差，莫不是上不舒服？”甄宓看著臉一連幾變，笑盈盈關切道。

韋氏看著兒這般模樣，心里自是有數，只是含笑解圍道：“靜兒昨日有些著了風，恐怕有些小癥候，你們看笑話了。太夫人在里頭等著，咱們也不必在這里呆呆站著，先去見老人家罷。”

說罷一行人就去太夫人正房請安，自是一派融洽之。

甄宓陪坐在甄儼后，捧著茶碗用些糕點。

太夫人一向也疼，這一回張家來請，也是有事所托，而是代表張氏來的，自然要在一旁作陪。

“外祖母放心，州牧已遣人來信，今次歲舉二位表弟都在冊。”甄儼笑道：“如此，將來也可無虞了。”

“勞你費心了，”太夫人聽得好消息，自知是外孫諸多走之下的結果。大凡世家之子，多是舉孝廉仕，無極張家和宛城張家并非出自一家，他們能指的就只有甄氏。

“外祖母說的哪里話，佑安不過是舉手之勞。”

太夫人心里是極滿意甄儼的，雖然年輕，行事卻十分穩妥。

不免關心起外孫的終大事來，勸道：“你母親上一回來信，聽說你還未文定。終大事，也該上心了。”

“家里還有三弟在，傳宗接代這事不急這片刻。正值大爭之世，病母弱妹，若一時又添結親之事，反倒徒增瑣碎。佑安只想著諸事穩妥了，再議親不遲。”

太夫人聽的他是掛心張氏的病，也說不出什麼來，便笑道：“如此也是你的孝道。只是不知你心里可有中意的人，說出來也讓我幫你參詳。你外祖母雖然不濟，看人卻有些準頭。”

甄儼笑著搖頭道：“世之下，哪里還能兒長。”

張太夫人問不出什麼，便也打消了念頭，神流轉至他后的甄宓上，顯出幾分溺，問道：“阿宓可吃飽了？外祖母再人做些來。”

甄宓聞言，見上首白了頭發的外祖母正和自己說話。方才只顧著吃東西，不知不覺都坐了好一會兒，不免訕訕一笑:“外祖母這兒的糕點格外好吃些，阿宓吃飽了。”

聽得張家太夫人高興起來，忙說：“要是喜歡，讓后廚天天給你做。”

“外祖母別慣著，八妹鐘甜膩，今日離了母親便沒了拘束。旁的也無審要，就怕雪白一口牙，再同小時候一般蛀腐，可就再難見人的。”甄儼笑著接過侍換來額茶盞，數落著妹妹時的故事。

“那實在不好，”太夫人聽了也是斂容肅然，語重心長道：“為悅己者容，將來議親豈是玩的。我們阿宓傾國姿容，若為這個遭人恥笑，于聲名終究不。”

甄宓聽得外祖母這番說辭，自是無可辯駁，也不好忤逆尊長，只恭順說：“外祖母的教誨，阿宓記住了。”

太夫人已是知天命的年紀，一貫喜歡孫勝過孫兒，又因甄宓是張氏嫡出，更與別個不同。

張家這些個公子們，都不及在太夫人跟前寵。何況韋氏慣來和太夫人不睦，俞氏倒是乖巧卻也是個坐山觀虎斗，口腹劍的人，哪有親生兒那般心實意的。

這回甄儼也是看著老夫人的面，才肯出面替他們引薦的。

祖孫三人正相談甚歡，阿鏡不期然進來請安。

甄宓看向這個黑劍客，自然是知道哥哥有要事。

“讓阿宓在這里陪我罷，你若有大事，自去忙便是。”

甄儼略有歉，起作揖道：“家奴委實不懂事，改日佑安再來老夫人跟前請罪。”

太夫人不甚贊同地覷了他一眼，著外孫極是和順，說：“我不過一個閑人，哪里就值得你戰戰兢兢到這般地步，休要提這生分的話，快去罷。”

四沒有旁人，阿宓看著哥哥和阿鏡匆匆離開的影，起繞過位次，在太夫人邊坐下。

兩人舒展了眉眼，太夫人含笑看著白皙的臉頰，嘆了口氣，說：“我們阿宓要是生在太平盛世就好了。春日踏青，夏日戲水，秋日覽群山，冬日泡溫泉，都是極愜意的。如今只能拘在閨閣里，哪里都不能去。”

“兵荒馬的，也不是阿宓一人沒趣，”毫不介意無可去，笑道：“大哥請了蔡夫子教我讀書寫字，平日里學史明理，也是得趣。《荀子》有云，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阿宓一日不敢怠慢，想著將來也要學蔡夫子，做個才名四方才好。”

說得太夫人高興起來，拍了拍的手，笑道：“好，阿宓有志氣，將來定是德茂雙全的好子。”

那廂甄儼披著玄斗篷疾步回院子去，后跟著自己的侍衛阿鏡，蹙眉道：“宛城來信如何說的？”

“曹征張繡，敗了。方才暗樁飛馬來報，說此一戰曹軍元氣大傷。先鋒將軍曹昂、上將軍曹安民、大將軍韋典戰死；大司馬僥幸留下一條命，正率殘余往許都逃竄。”

“張繡反了”甄儼喃喃著，問道：“前一陣不是說張繡降了，如何又反了？”

阿鏡便如實相告，卻也覺得不是個十分彩的由頭，便說：“大司馬納了鄒夫人為妾，張將軍自覺辱，這才舉兵反他的。”

甄儼雙眸微瞇，冷笑道：“私德有虧，天理昭昭，他能怨誰？”

“宛城已是生靈涂炭，恐怕不出月余，鄴城就會涌不流民。外頭黍米價翻了不倍數，公子可有打算？州牧大人差人來問了幾回，說要抬一抬米價了”阿鏡說得委婉，但甄儼卻已聽得明白。

汝袁家是世族之首，有權有勢。自袁死后，袁紹接替大將軍一職駐守冀州，袁家子侄分散四有人，如今其子又鎮守青州、幽州等地，顯然不是甄家能惹得起的主。

“你去回個信，就依州牧大人所言，”甄家雖有聲，卻也不是軍閥諸侯之流，三六九等，為上三等士大夫之家，也不得不仰人鼻息。

今日和袁家作對，并不是上策。

甄儼嘆氣，見阿鏡還站在原地，便古怪道：“怎麼，還有事稟？”

阿鏡遲疑一會兒，蹙眉垂眸，緩緩說：“有件怪事，有人在逃竄的路上，并沒有瞧見公子丕。”

“曹丕”他想起方才路上的那幾個黑人，有了些許猜測

曹丕莫不是藏匿在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