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

秋分。

這一年，鄴城還算得上風調雨順。

阡陌通，麥浪滾滾，佃戶頂著秋日彎腰在田間勞作，臉上都掛著久違的笑意。

道兩旁載滿了榆樹，依稀可見有掛著甄府角旗的車馬隊伍，沿路緩緩行走著。

烈日黃土之下，亦是景如畫，連風中也帶著清甜的麥香，人心愉悅。偶有佃戶直起腰桿汗時，就能看到這氣派的景象。

今日風大，那甄字大旗迎風展開，繡著中山甄氏圖騰的旗幟格外顯眼，遠遠看著也能人生出些許敬畏。

十大世家豪族之一中山無極甄氏，不但人才濟濟，而且富可敵國。

那被太曬得黝黑的佃農用巾子抹了一把滿臉汗漬的臉頰，定睛看去，只見領頭的正是甄家現任的主公。

皇天后土之下，同人不同命，譬如他只配在田間勞作，而甄家大公子注定是建安風流名士。佃戶看著他們，復又彎下腰，麻木的握著鐮刀，拼命割麥屯糧。這一片本就是甄家的產業，三分軍糧三分納貢，他們和主家能分的只剩下這余下的四分，如此想著，他越發崩了神思，絕不浪費一顆糧食。

自上蔡令甄逸去世，為嫡長子的甄儼自便肩負起當家的職責。他眉眼沉穩，行事做派頗有些年老，雖只弱冠之年，亦是堅韌不拔，憑一己之力支撐甄府的門庭，讓甄家在世之中也得以長存。

年眉眼俊逸，白薄，秉承父母之姿容，是個難得的俊秀公子。

他側和邊的隨侍說了什麼，神自有一番家主的威嚴，只見那侍從聽了吩咐，便匆匆往后頭馬車跑去。

“公子儼問公子安否，馬車已行了半日，前方有一茶肆，可進些吃食小憩一番。”

甄家最小的姑娘，此刻正靠在幾上頻頻瞌睡。因張氏病了些日子，這一回去外祖母家便由代行，只是也不過金釵之年，正是貪睡撒的年紀，對于早起這樁苦差事還有些不適應。

姊妹之間數年紀最小，甄宓對于父親的模樣早已囫圇記不清什麼，好在母親憐，又因大哥早已掌家，對弱妹頗多維護，多填補了心里的這份缺憾。

甄宓聽得靜，支著腦袋的手一松，只聽著“砰”的一聲響，的額頭上顯出一團紅。

如水的眸子微怔，抬頭，展現出驚艷俗的仙姿容。目盼兮，巧笑倩兮，如凝脂，手如荑，就是像是從詩經中走出來的人，不食人煙火，不沾春白雪。

尚未及笄，便是這般姿，哪里還敢想象將來的容

微蘭慌忙絞了帕子給了紅腫，蹙眉心疼道：“公子也該仔細些，一會兒張家太夫人看了，可不又要心疼了。”

甄宓俏皮一笑，一面由著拭傷口，一面對著外頭說道：“尚安，兄長安排就是。”

那隨侍應了，急匆匆往主公跟前去回話。

車隊只是略作停頓，復又行去。

他們甄家人，都生的一副好皮囊，但甄宓的，得超乎尋常了。世才出人，而如今正逢群雄逐鹿，未必是好事。

甄儼對于的教養便格外嚴厲一些，倒也不是拘著學什麼紅針線，反倒是對的讀書明理之事更為上心一些。

那些世里的人，有幾個能有好下場，倘或不以史明鑒，只怕在眼里這世上都是善人菩薩呢。

如今一年大過一年，容也一年年盛極，他早已擔憂著將來。甄儼回過頭去了一眼馬車，眉頭蹙得更了，想起這妹妹樂觀單純的天，將來恐怕不得磨礪。

茶肆早有甄家仆從包下，不過是個歇腳的地方，棚子下倒是聚了幾個黑劍客。

“怎麼回事？”甄儼雙眸微瞇，問道。

他早年舉孝廉出仕，如今已至曲梁長，上又練得些許拳腳功夫，自然能看出這些劍客并非泛泛之輩。在這鄴城，但凡懂點眼的，都不至于來和他家作對。

那幾人著玄武服，頭戴斗笠，風塵仆仆的模樣，正旁若無人的自顧喝茶。

“外鄉人，說是找他家主子，尋人不著，要在這里歇腳，趕也趕不走。”茶鋪老者一臉為難道：“小人這就退了大公子的茶錢。”

“罷了，”甄儼嘆了口氣，這茶鋪已然騰空了大半，再往前可沒有茶肆可供修整了，便說：“把里頭打掃干凈，煮茶送進來，再備些酒菜糕餅。阿鏡，”他轉頭喚道：“去請公子下車，給馬匹喂些草料。”

阿鏡低頭應了，便招呼人牽著馬匹往一旁的馬槽而去。

甄儼親自走到馬車旁，扣了扣窗格，溫和道：“還睡呢，下車吃糕餅了。”

簾幔一把被人撥開，戴著帷帽的鉆出馬車，有些不大痛快的扶了扶帷帽，又攏了攏捶地的紗幔，好大不自在地抱怨道：“大姐二姐出門也沒戴這個，偏我戴這勞什子。”

“待字閨中的自是不能拋頭面，大姐和前面幾個妹妹都出閣了，去的又是只有眷的地方，不戴也無妨。今在外面，你還是老實些，小心被人看去，傳出些不好的事反倒壞了名聲。”

“壞了名聲我就在家一輩子，”甄宓帶著些許得意的口氣，笑道：“替大哥孝順母親。”

“等你大了，自然是要嫁人去的，”甄儼扶著的手臂，助下登梯，心道阿宓還是孩子心，說話也不知輕重些，便又說道：“再過兩年你也及笄了，該養養子。沒的人笑話我們甄家教無方，也母親臉上無。”

“偏要我嫁，我定要嫁個我喜歡的人，”甄宓托腮認真道：“必得比我長幾歲，如此才懂得疼人，像大哥這般的就很好。”

甄儼聽了，卻是被逗笑了，想想這些青年才俊，比年紀長幾歲的倒也不，不過都早已娶妻了。

他便說：“要你說的這些，除了顯奕，就剩大司馬家的公子昂，與你年歲相配了。”

一提及曹昂，只見那一桌子黑人皆是形微震，微微側目，似是揣這對兄妹一般。

這一切，也沒逃過甄儼的眼睛，他心中閃過一疑，便繼續領著妹妹往里面走去。

甄宓想了想，又說：“許都也太遠了，我只想一輩子留在鄴城，就像大姐姐一樣，時常還能回府邸來瞧瞧我。”

“那如此說來，我家阿宓是看上顯奕了。”

“大哥，你怎麼總是把我和袁家二郎扯在一塊兒，”不知是否被道穿了心事，臉微紅辯駁一句，只不過因為這帷帽的紗幔，遮住了這俏麗多姿的模樣，又顧左右而言他，道：“阿宓肚腹空空，不陪大哥閑話了。”

說罷，頭也不回地帶著微蘭走進，端坐著捻起一塊糕餅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