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海最終沒敢這兩人,并非是惜才,而是周憬琛的話直接破了他的心思。上頭確實有將北營和西營合并為一營的打算,年初就傳出話來。兩營并為一營若是擇一人為主,那另一人就自淪為副手。只是姓牛的跟他算資歷相當,上頭難以抉擇才沒下達最后任命。
他跟姓牛的斗了這麼多年,北營西營的關系可謂勢同水火。若是一人爬上去,另一人必定會將對方往死里踩。沈海怎麼可能容忍牛不群爬上去?他好日子還沒過夠呢!
兩人又被客氣地送回了營帳。雖然沒做出懲,但沈海到底憋了一口氣。不罰也非得關著。
不大的營帳四周被圍,門口的兵卒手持武守著帳門。嚴陣以待的架勢,他們看來沒個三五日是出不去的。
兩人的營帳早就被搜過,床鋪、柜子被翻得七八糟。和鞋扔的滿床都是。柳沅喟嘆一聲往自己的糟糟的床鋪上懶懶一倒。兩手擱在口,仰看著筆直地坐在對面正在整理床鋪的周憬琛。
見他神疏淡,忍不住一笑:“你這人真有意思,看起來守規矩做事又不守規矩?”
周憬琛眼皮子抬起來掀了他一下,語氣淡淡:“不如你,柳三公子看起來放誕無禮實則每一步都謹小慎微。”
“這種沒規矩的地方,自然是小心行事為好。”柳沅聳了聳肩,他裝慫是不假。在沒能集聚勢力之前韜養晦是必然。
此時他開口也并非批判周憬琛的行事方式,只是兩人境遇相當,柳沅多有些同病相憐的心思。自然想提醒他,“沈海并非當真是個蠢貨。真蠢也爬不上校尉的位置。他能在一地為虎作倀多年,牢牢控制著消息不傳出去,自是有他一套毒辣的手段。你一流放之人,勢單力孤,螳臂當車非智者之舉。何況,你以為姓牛的能是什麼好人?半斤八兩的貨罷了。”
周憬琛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他當然知道這兩人半斤八兩。北營和西營各自為政,但對馬匪襲村的態度卻出奇的一致。雙方都采取事發時漠不關心,事后再推諉甩鍋的態度來應付敷衍。只要稍稍腦子就能猜到這兩邊跟馬匪之間都不簡單。
但不論牛沈兩人之間達何種共識,涉及到自切實利益可就得另說。人的本便是如此。
周憬琛不由憶起虹山后方的礦藏,旁人不認得,他卻再清楚不過。
扁平塊狀。深藍,表面間有綠薄層(綠青)。不明,土狀澤。質較,不易砸碎,斷面不平坦。氣無,味無。曾青礦,別名青龍。曾青乃五石散中其中一味石,大燕世家有吸食五石散的習慣。以至于上行下效,尋常富貴人家也跟風吸食,如今大燕吸食五石散早已風。
換句話說,一座曾青礦就是一座聚寶盆。
曾青礦就在虹山附近,隸屬于兩人的轄區,礦藏非常之巨大。姓沈的若不愿跟牛不群平分,必定會想方設法除掉此人。在這個二擇一的檔口,他怎麼可能允許牛不群爬到自己頭上?
思及此,周憬琛垂下眼簾遮住某種晦暗的神。
夜漸漸黑沉,營帳中寂靜無聲。兩人在各自的空間仿佛中間隔著楚河漢界,各不相干。
記兩人雖說睡在一個營帳中,也同為騎兵,其實并不算太親近。柳沅是比周憬琛早半年伍,一直都沒有冒過頭。此次若非戰場上被周憬琛得不得不站出來,他估計還會藏下去。
周憬琛將被褥整理了一下,也不管柳沅在一旁看著。就這般堂而皇之地從床鋪的一個拐角,取下半截木頭。而后從里頭拿出了一些東西,看樣子是書信。
柳沅的目微閃,落到書信上又轉瞬收回去。他胳膊枕在腦袋下面翻了個,背對著周憬琛睡了。
許久,柳沅不知是睡醒還是醒,捂著胃翻了個,認命地看向對面床鋪的周憬琛。
周憬琛端坐在床榻邊上,手里還拿著那東西在看。他們倆自中午被人拿下至今滴米未進。兩人都是年輕力壯的青年男子。本吃得多也消耗快,此時早已得前后背。
許久,柳沅嘆息了一口氣。張了張口,剛想跟周憬琛說話。
門口忽然傳來說話的靜,一個人不知在跟守門的兵卒說什麼。周憬琛迅速將書信收起,到被褥中。片刻后,孫玉山端著一個托盤走進來。
這邊的營帳被監控起來,上面下令,除非送一日三餐,外人不得隨意進出。沈海不能置他們,外頭的人都在等著。但他也不會讓這些壞事的人太好過。這個時辰剛巧是晚飯的點,本來應該有人送餐過來。孫玉山剛巧跟守門的人有,打了聲招呼接替送飯的人給周憬琛送東西。
他目在兩人之間轉了轉。托盤上放著兩份飯,還有一個陶罐一般大小的缽。孫玉山先把東西送到周憬琛這邊,放下一份飯,加一個缽。再繞到柳沅這邊就只剩一份飯。
柳沅不由皺起眉頭,憤憤不平道:“為什麼他多一份?”
孫玉山駐地以后跟周憬琛分去了不同的兵種,但也知道柳沅跟周憬琛關系似乎不錯。聞言當下眉頭一揚,很是不給面子地反駁:“那個缽是午時小嫂子特地送來的,羨慕啊?不然你也去討個婆娘?”
四目相對,周憬琛彎了彎角。
柳沅:“???”
孫玉山托盤一收,準備走:“吃完就扔門口,過會兒會有人來收碗筷。”
周憬琛那邊已經慢條斯理地揭開了陶罐似的大缽了。
里面的飯菜放了一下午其實早已涼了。不過好在酷暑最熱的時候已經過去,這兩日天氣不是特別熱,孫玉山給敞開蓋來放著便也沒壞。不僅沒壞,那大紅燒塊的澤看起來十分人。從柳沅這邊看過去,只見周憬琛的大缽里堆了好些大塊,另一邊放的是紅彤彤的蒜蓉蝦。兩樣蔬菜點綴其中,下面是粒粒飽滿的大米飯。
他這個眼睛啊頓時就羨慕嫉妒地酸紅了:“這他娘的真是……”
孫玉山因著是跑進來的不能久待,放下東西就要走。看他這幅酸難忍的模樣心里頓時就舒坦了。老實說,下午他幾次揭開蓋子看的時候心跟柳沅此時差不多,羨慕得流眼淚。
他一走,柳沅隨便劃拉了兩口營地喂豬的飯菜,目又落到周憬琛那大魚大的碗里。
周憬琛眼角余與他對上,默默地把自己的碗挪到了另一個方向。
“干什麼干什麼!看一眼都不行啊,怎地這般小氣?!”柳沅心里那一個氣,他記端著自己的小破碗下了床。特別不見外地坐到了周憬琛的旁邊,眼穿似的盯著人家的碗。世家公子的矜持在這些年的流放生涯中早已磨碎得連渣都不剩。
他嘬了嘬筷子,眼地看向周憬琛:“給我一塊嘗嘗弟妹手藝?”
周憬琛瞥了他一眼,“自己沒飯?”
“這不是不好吃麼!你看你這個缽好大啊,快趕上我四碗飯了。兄弟,大家同住一個營,也是一同并肩作戰的人了,分我一塊?”柳沅真的是饞,雖然涼了,但那蒜蓉蝦的蒜蓉味兒跟長了似的往日鼻子里鉆。紅燒塊著一古怪的香氣,竟然聞著有一點辛辣的味道。
周憬琛分給他才怪,嘉娘才統共給他盛一碗:“吃你自己的去!”
“實在不行,給我一塊蝦也行啊……”
周憬琛最后被纏的頭疼,給了他一塊一只蝦。且不說柳沅吃完以后羨慕嫉妒恨的想砸了周憬琛的缽,就說這一夜終于平安無事的過去。
次日一早,天沒亮,葉嘉帶著葉五妹去鎮上重新開張。
面糊是早起才調好的,屆時會在攤子上現攤現賣。配菜葉嘉給準備了些豬頭,一些自家炸的柳,燙了點芽菜,弄了新鮮的白菘葉子和切碎的皮牙孜。
東西一擺出來,立即就又人好奇了。不得不說,西施攤歇息這幾日可把好些食客給想壞了。他們往日沒覺得瓦市前頭的馕店和面攤子吃食有多難吃,可在西施攤的比對下就難免人食不下咽。這廂西施攤才把幌子立起來,攤子口就聚集了一批人。
葉嘉這邊把火升上,張口就跟人解釋道:“今兒咱不做韭菜蛋餅了,做點新鮮吃食。”
說著,那邊葉五妹就利索地把東西一一擺好。
攤煎餅這活兒,葉嘉做的沒五妹利索漂亮。這會兒就把位置讓出來讓做,自己則在一旁吆喝順帶說一說價格:“新鮮吃食,一個不加蛋的要四文。若是要加東西,就得加錢。豬頭四文,薄脆一文,一個蛋兩文。豆芽皮牙孜白菘全加進去一文,各位看怎麼吃?”
都曉得西施攤這邊兩姐妹手藝好。因著還沒吃過,葉嘉這邊就讓葉五妹攤第一個按的口味給做個式樣。葉嘉要加兩蛋的,豆芽和白菘加進去,再加點炸柳。
葉五妹手下木推子那麼一轉,一個薄薄的煎餅就出來。放下木推子,取了兩蛋在鍋邊沿敲碎放下去,再拿木推子那麼一弄,蛋糊在餅上。將未的樣子,左手拿著葉嘉先前鏟煎餅的鏟子,手下輕輕用力那麼一翻,一塊餅就輕輕松松完整地翻過來。
然后又是刷醬料的,又是加榨菜,柳。小蔥花撒上去,弄好了就卷起來包著給葉嘉。
今兒早上有風,那香味自打做就開始滿地飄。蛋跟糧食混在一的味道,那是一旁看著的人沒吃過這等吃食卻也被味道給香得走不道兒。看著看著他們就想也買一個,但方才葉嘉說的那價格他也沒咋聽懂。就指著葉嘉吃的樣式問:“老板娘吃這個要多錢?”
“要十三文哩!我這個加了兩個蛋,還加了。”葉嘉也不怕嚇著人,直說,“你們若是覺著貴了,可以放點東西,不加蛋不加要便宜很多。”
記
這麼一說,到也沒窮到那個份上。再說這餅上不加蛋不是不好吃了?有那吃慣了西施攤煎餅的富戶看著,指著葉嘉的餅張口就說:“按老板娘這個樣式地給我整一個。”
“好嘞!要不要加薄脆?我姐不吃脆的,但加了薄脆味道更好喲!”葉五妹嗓音脆生生的。
那富戶也不差那一文錢,“加,都給我加上!”
這有一個嘗試的,其他人就蠢蠢。有那囊中的,便宜點的做個四文錢的也能吃。葉嘉炒的那個醬料味道一刷到熱乎乎的餅上,好吃得人能吞掉舌頭。
原以為煎餅果子初來乍到定不那麼好賣,結果葉嘉還是低估了西施攤招牌的名聲。整個鎮子都曉得這個攤子的攤主做吃食好,哪怕弄了個新鮮吃食也不耽誤人買。葉嘉看這邊葉五妹做的利索,但是又要算賬又要做餅忙不過來,干脆就在一旁算錢。
怕賣不完,一早上就弄了小半桶面糊。結果不到一會兒就全賣了。葉五妹累的額頭都是汗,葉嘉順手給了額頭。葉五妹高興地彎起了眼角:“姐,你說咱明兒是不是能多弄點面糊糊?”
喜歡薄脆的人在多數,炸了那麼一大筐的薄脆全吃完了。其實想想也正常,這年頭人人肚子里都缺點油水。薄脆葉嘉覺著油大,缺油的東鄉鎮百姓吃著就覺得又脆又香。前頭一個吃著好,后頭就有人學。賣到后頭有那想要加薄脆的都沒有東西加。
“多弄點,”葉嘉剛才小小數了一下,掙了小二兩,不得了,“明兒薄脆也多炸點。”
兩姐妹在這邊算賬,也是在等時辰賣豬頭。葉嘉看還有一會兒,就準備去買點菜添置點油鹽。把錢箱子一鎖,放到柜子的肚子里,讓五妹看著。自己則起去瓦市轉。葉五妹曉得姐姐每日都會買菜,一看走心里就高興,點點頭,拿了個餅在攤位上邊吃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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