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菡萏院到紫竹苑,我琢磨了一路,方才那位陳貴人的同九沒有半點相同之,然額間確然有一朵羽花,也確然地一眼便認出了我是姑姑。按說九一個神仙,即便暫借了凡人的來住,也萬萬不該被這凡人生前的思牽絆,此番卻如此形容,莫不是……我著額頭沉思片刻……莫不是在自己上,用了青丘的兩生咒罷?
說起這兩生咒來,倒也並不是個傷天害理的法,不過是助人在一個特定的時辰裡轉換罷了。譬如青丘一些在市集上做買賣的小仙從前就極喜歡對自己下這個咒。如此,不管遇到多麼難纏的客人,便都能發自肺腑地堆起一張真誠的臉,笑得花一般燦爛,不至於幾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但顯見得這不是個實誠法,有違神仙的仙德,後來四哥同我一合計,便將它了。
倘若此番九真在上下了兩生咒,唔,又是為什麼要下這個咒的?我想了半日也沒想明白。下午打了個盹兒,揣著夜裡再去菡萏院走一遭。
卻不想九十分善解人意,不用我過去,倒先過來了。
當是時,我搭了個臺子,正獨自在後院用晚膳。襯著天上的朗月稀星,頗有幾分趣。將將吃得高興,背上紮了捆荊條,猛然地從院牆上跳進來,正正砸在我飯桌上。一桌的盤子碗碟應聲四濺,我慌忙端個茶杯跳開。則悲苦地從桌案上爬下來,將背上有些歪斜的荊條重新正了正,四肢伏倒與我做個甚大的禮:“姑姑,不肖九來給姑姑負荊請罪了。”
我將湛到袖口上的幾滴油珠兒了,見現下是原本的樣貌,並未用那陳貴人的凡,順眼得多了,便道:“你果然是使了兩生咒?”
臉皮紅了紅,贊歎了聲姑姑英明,姑姑委實英明。
我對這聲贊歎深以為然,早年我大多時候很糊塗,活到近來,便大多時候都很英明。
原本想將扶一扶,但見滿的油水在月底下鋥亮鋥亮,還是忍住了,只抬了抬手讓起來,到一旁的石凳上坐著。
我從手中幸免於難的茶杯裡喝了口茶水,皺眉問:“你既是來報東華的恩,卻又為什麼須得違來使這個兩生咒的?”
九一張立刻張個圓圈形:“姑姑怎的知道我是來報的東華帝君的恩,司命星君說東華帝君托生是個極機的事,四海八荒沒幾個人曉得的。”
我慢條斯理地喝口茶,做高深狀沒說話。
猛地一哆嗦:“姑姑你,你將東華帝君的一舉一得這麼徹,莫不是看上他了罷?”既而又做扼腕狀:“唔,東華帝君確然是要比北海的水君長得好些,法也高明些,輩分也與你合稱些,可須知東華帝君是個石頭做的仙,姑姑你看上他,前途堪憂啊!”
我了天上的月亮兄,漫不經心道:“算起來,四哥也快從西山回來了,這兩生咒當初倒還是他頭一個提出來要了的。我尚且記得從前青丘有個糊塗仙,以為這個制是個說說就算的制,依然不管不顧用了兩三回,最後仿佛是被四哥趕出了青丘?”
九立刻從石凳上跳起來,將背上的荊條扶了扶,兩手一揖,拜下來恭順道:“侄在東華帝君府上做侍婢時,曾做給司命星君一個人。司命星君承了侄的,待東華帝君托生轉世時,便著了個子來通知侄,算是將這個還給侄了。侄不肖,當年了東華帝君的大恩,卻遲遲無以為報,既得知帝君托生轉世了,便琢磨在他做凡人時將這個恩報了。帝君14歲那年,侄得他的夢境,問他這一世有些什麼不了的願,達不了的癡心。”
我打岔道:“那石頭做的東華說了些什麼?該不是富貴江山皆不要,只願求得一心人罷?”
九詫異得很:“姑姑,你竟英明得這樣。”
我一口茶水噴了出來,這一世的東華,他竟,他竟俗氣得這樣?!
風九了滿臉的茶水,訕訕續道:“想是帝君在凡界時,早年很了些人冷暖,便求侄配他位一心他,不離不棄的子。”
我沉道:“於是你便將你自己搭了進來?”
九點頭又搖頭道:“其實也算不得將自己搭進來。司命星君曾與侄看過東華帝君這一世的命格。帝君這一世裡注定遇不到真心他的子,不過,在他三十七歲這年的六月初一韋陀護法誕上,倒能遇到個他一心慕的子,可惜這子的是他的兒子元貞太子。侄此番雖是來報帝君的恩,但也不能平白便改了他的命格。正巧半年前他的一位貴人壽盡,侄思前想後,便暫借了這位貴人的,想捧出一顆真心來,在帝君他命中的劫前,暫且先圓了他求一心人的這個念想。待到他真心慕的那位子出現,侄便算功退,如此,也便算不得改他的命格。”
我低頭歎道:“你往日被他折磨得還不夠心傷麼?這番他倒是要求一心人了。做神仙時他若也是這個願,你對他癡心那麼多年,便算早還清了。”
九頹然道:“姑姑說得有理。侄原本以為這是個極好辦的事。既然曾對帝君癡心過兩千多年,此番雖則斷了,但要再找點當日對他的覺來,照理該不算太難。可哪曉得這個真心也不是說拿得出來便能拿出來的,我醞釀了許多天,待借著陳貴人的見著帝君時,卻委實找不到慕的覺,便連一兩句話都說不出,侄覺得對不起帝君得很,也惆悵得很。”
我安道:“死灰不是那麼容易複燃的,舊也不是那麼容易複熾的,你不用這麼愧疚傷心。”
凜然道:“然侄畢竟已下了界,又承了幽冥司的冥主一個大,保住了陳貴人的,就這麼放手作罷,不將這個恩報了,總覺得吃虧得很,苦想了兩日,”頓了頓道:“侄只得在自己上下兩生咒。法的束縛,白日裡必得依照陳貴人生前的子做出慕帝君的形容,太下山方能解。卻不想陳貴人生前是這樣的,每每夜回顧一番白日的形容,侄都覺得痛苦萬分,委實太丟人了。”
我違心道:“你不用如此介懷,也沒有多麼丟人。”突然想起一件要事,我問:“你自化了陳貴人報恩以來,可有東華占了便宜?”
愣了一愣,搖頭道:“先前陳貴人便不是多得寵的。我借了後額間胎記長出來,被一個混賬真人判做妖花,帝君雖沒將我打冷宮去,卻再沒到菡萏院來了。”
我訝然道:“那你每日做些他得要死要活的姿態,卻有什麼意思?”
鄭重道:“須知真心一個人,是件很需要敬業神的事,萬不能當著別人的面,背著別人的面就不了。”
我打了個呵欠。
見今九的這個景,倒還人放心。若能順順利利地自己將這個恩報了,不用我與他的幾個叔叔擔著,也並沒什麼不好。我甚通在心裡過了一遭,正預備讓油水滴答的九回去將自己洗刷洗刷睡了,平地裡,卻刮了陣瑞氣騰騰的風。
這紫竹苑想來是個福地。
今夜,想來是個吉時。
折在半空裡顯了形,神竟有些疲憊。蒼天大地,這是多麼難得一見的景。該不會是他又做了什麼,將四哥惹著了罷。
我不聲喝了口茶。
他果然道:“丫頭,真真這些天有來找你麼?”
那聲真真生生將九激得一抖,聽了這麼多年,小丫頭竟還沒有習慣,真是可憐。
我搖頭道:“四哥不是去西山尋他的坐騎畢方鳥了麼?”
他尷尬一笑:“前些天回來了。”繼而又捂著頭道:“他那畢方鳥委實野難訓。”
將將要走時,卻又轉過來與我道:“有件事忘了同你說,你去東海赴宴的第二日,天君的孫子夜華來桃林找過我,同我打聽三百年前你的舊事。”
我驚詫道:“啊?”
他皺了皺眉道:“我告知他五百多年前你生了場大病,睡了兩百多年才醒過來,他也沒再問什麼便走了,丫頭,你同他的這樁婚事不會是又要黃了吧?”
五百多年前同擎蒼的那場惡戰自是不能同外人道,畢竟青丘與擎蒼並沒什麼冤仇,青丘的上神去拿擎蒼有些說不過去。
我沉了會兒答他:“應該不會吧,並未見著夜華有要退婚的形容。”
他點頭道:“那就好。”側對九說了句:“真真很想著你的廚藝,什麼時候得空便來桃林一趟吧。”九正要答話,他又道:“你上這個兩生咒下得不錯。”匆匆便走了。
九十分委屈地將我著:“姑姑,他威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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