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我們的錯，對不對？」

「總是這樣。」

「沒有人可以說服我們相信那不是我們的錯，連我們自己都辦不到。」哈利在黑暗中摁熄香煙，又點了一。

山下的游已駛進碼頭。

一陣風吹過碉堡的槍眼，發出空沉的嗚嗚聲響。

「你為什麼哭？」哈利聲問道。

「因為都是我的錯，」卡雅低聲說，淚珠滾落臉龐。「一切都是我的錯。你一直都知道，對不對？」

哈利吸了口煙，把煙拿開邊，朝煙頭火呼出煙：「也不是『一直』都知道。」

「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東尼家門口看見畢爾·侯勒姆的表那一刻知道的。他是個優秀的鑒識員，但他不是羅伯特·德尼羅，他臉上的驚訝表不是演出來的。」

「就這樣？」

「這樣就夠了。我從他的表看得出來，他不知道我會去東尼家，因此他並沒有去看我計算機上的數據，也沒有把消息泄給貝爾曼。既然畢爾不是間諜，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

卡雅點了點頭，去眼淚：「你為什麼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為什麼不狠狠責備我？」

「這樣有什麼意義？我想你這樣做一定有很好的理由。」

卡雅搖了搖頭，讓淚水流下。

「我不知道他對你承諾過什麼，」哈利說，「我猜可能是威霸天下的新克里波的高級職位吧，而且我說的沒錯，你心有所屬的那個傢伙已婚，跟你說他會為了你離開老婆小孩，可是卻永遠做不到。」

卡雅靜靜啜泣，彎下脖子，彷彿頭部過於沉重。像是一朵灑滿雨水的花，哈利心想。

「我不明白的是，今天晚上你為什麼要跟我面，」哈利說，對著他的香煙出不滿的表，也許他該換個牌子了，「起初我以為你要跟我說你是間諜，但我很快就發現不是。我們在等誰嗎？是不是有什麼事會發生？我是說，我已經被推到界外了，還能對他們造什麼傷害？」

卡雅看看錶，吸了吸鼻涕：「我們可以回你家嗎，哈利？」

「為什麼？是不是有人在那裏等我們？」

卡雅點了點頭。

哈利喝完小酒壺裏的酒。

門被撬開，地上的裂片顯示門是被撬棒撬開的。手法不巧，一點兒也不低調，這是警方的侵手法。

哈利在臺階上回頭，看見卡雅下了車，雙臂疊，站立原地。他走進屋。

客廳十分昏暗，唯一的線來自開著的酒櫃，但這幽微燈足以讓他辨認出坐在窗邊的人影。

「貝爾曼，」哈利說，「你坐的是我父親的扶手椅。」

「我得找別的地方坐，」米凱說，「沙發有怪味，連狗聞到都避開。」

「你想喝點兒什麼嗎？」哈利朝酒櫃點點頭，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還是你已經找到你想喝的了？」

哈利辨認出米凱搖了搖頭：「不是我找到的，是狗找到的。」

「嗯，我想你應該有搜索令吧，但我懷疑是據什麼理由。」

「我們接到匿名線報，說你通過無知的第三者將違品走私到國，而且可能藏在這裏。」

「你說的是？」

「嗅探犬找到了某樣東西，一個黃褐小球，包在鋁箔紙里，看起來不像國常見的違品，所以目前我們還不清楚那是什麼，不過我們正考慮要拿去分析。」

「正考慮？」

「那可能是片，也可能是一團橡皮泥或黏土，視況而定。」

「視什麼況？」

「視你的況，哈利，還有我的況。」

「是嗎？」

「如果你同意幫我們一個忙，我就可能視它為橡皮泥，不送去檢驗。為主管就是得分配資源使用的優先順序，不是嗎？」

「你是老大，你說了算。要我幫什麼忙？」

「你是個不喜歡拐彎抹角的人，霍勒，所以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我要你當代罪羔羊。」

哈利看見桌上那瓶占邊威士忌的瓶底有一圈褐，只能忍住衝，不把酒瓶抓過來湊上。

「我們必須釋放東尼·萊克，他在至兩起命案上有無懈可擊的不在場證明，我們掌握的證據只有他打給一名被害人的電話而已。我們在上把話講得太強，萊克和他未來的丈人可能會來為難我們。今晚我們會向發出一篇聲明稿，說明我們之所以逮捕萊克，完全是據飽爭議的哈利·霍勒警監對一名可憐的警署事務律師花言巧語騙來的藍單，而且這次的逮捕行是你一個人策劃的，因此你將負起全責。克里波在萊克被逮捕之後發現事有蹊蹺，因此加以干預，並在跟萊克談話之後澄清事實，立刻釋放他。你必須同意我們的說法，簽署這份聲明稿，而且不能再對調查工作發表聲明，一個字都不能，明白嗎？」

哈利第二次看著瓶底余酒，陷沉思：「嗯，相當棘手。你認為在你站在攝影機前方，高舉雙手，宣佈兇手被逮捕，攬下功勞之後，還會輕易相信這個說法嗎？」

「聲明稿上會說，是我一肩扛起責任，我認為掩護這次的逮捕行是我們的責任，儘管我們對你可能捅出婁子到不安，但是當你堅持要領導逮捕行的時候，我並未阻止，因為你是資深警監，況且你又不隸屬於克里波。」

「而我之所以簽名，是因為如果我不簽，就會被控走私和持有毒品？」

米凱十指指尖互，靠上椅背。

「正確。但更重要的是，我可以立刻將你拘押，等候審判，這樣就太憾了，因為我知道你想去醫院陪你父親，據我所知，他活不長久了，真是令人難過。」

哈利靠上沙發。他知道他應該發飆，過去那個年輕的哈利一定會發飆，但現在這個哈利只想把自己埋在沾了汗水和嘔吐的沙發里，閉上眼睛，希這些人離開，走得乾乾淨淨，包括米凱、卡雅和窗邊的人影。但他的大腦仍繼續自進行後天養的推理習慣。

「除了我之外，」哈利聽見自己說，「萊克為什麼要接這個說法？他知道逮捕他的是克里波，偵訊他的也是克里波。」

米凱還沒說話，哈利就知道他會怎麼回答。

「因為萊克知道被逮捕過的人會留下不愉快的影，尤其對他這種人更是如此，何況他正努力要贏得投資人的信心。為了擺這個影，最好的辦法是認可我們的聲明稿。這份聲明稿指出，這次的逮捕行是由警界一名我行我素、獨來獨往的警察不分青紅皂白執行的，非常不專業。你同意嗎？」

哈利點了點頭。

「反正呢，對警方而言……」

「我擔下所有罪狀，是在保護整個警界的名聲。」

米凱微微一笑：「我總認為你是個相當聰明的人，霍勒。這是不是代表我們達共識了呢？」

哈利想了想。倘若米凱現在離開，他就可以去看看瓶底是不是真的還剩下幾滴威士忌。他點點頭。

「這是聲明稿，我要你在這裏簽名。」米凱將紙、筆推過咖啡桌。燈太暗，看不見容，但是無所謂。哈利簽了名。

「很好，」米凱說，拿起那張紙，站起來。屋外街燈的線落在米凱臉上，看上去彷彿化了彩妝，閃閃發。「這樣對我們大家都是最好的，好好想想吧，哈利，去休息一下。」

訪客的仁慈關懷，哈利心想。他閉上雙眼，覺睡神歡迎他投懷抱，接著又睜開雙眼，掙扎著站起來，跟著米凱走下臺階。卡雅依然雙臂抱，站在的車子旁邊。

哈利看見米凱對卡雅點頭示意，卡雅聳了聳肩。哈利看著米凱穿越馬路，坐上車，發引擎，駕車離去。卡雅走到臺階前，說話聲依然帶著哭腔。

「你為什麼要打畢爾·侯勒姆？」

哈利轉打算進屋，但卡雅的作更快，一步踏上兩級階梯，擋在哈利和門之間，呼吸急促，溫熱的氣息噴在哈利臉上。

「你知道他是清白的，為什麼還打他？」

「你走吧，卡雅。」

「我不走！」

哈利看著，知道這件事無法對解釋。他明白原來卡雅才是間諜的那一刻，十分心痛且驚訝，痛到讓他一拳揮出，打中侯勒姆那張訝異、無辜的月亮臉。侯勒姆臉上的表，正好反映出哈利自己竟然這麼輕易就相信了別人。

「你想知道什麼？」哈利問道，聽見自己刺耳的聲音中蘊含怒火，「我真的相信了你，卡雅，所以我應該恭喜你，恭喜你把工作幹得這麼好。現在你可以離開了嗎？」

哈利看見卡雅的眼眶中再度盈滿淚水，讓到一旁。哈利蹣跚地走進屋，甩上門。砰的一聲之後，他站在無聲的玄關里，站在寂靜里，站在好的虛空裏。

註釋：

[1]伊瓦爾·奧森（IvarAasen，1813—1896），挪威語言學者、詞典編纂者、劇作家、詩壇巨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