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命裡註定
夏初的王城, 有頂熱鬧的觀花節, 整條街都會被扮得姹紫嫣紅, 閉目便墜漫漫芬芳, 怡人得很。
只可惜, 心上人不在。
雲倚風靠在回廊下,前廳了一群小宮,們一邊嘰嘰喳喳討論著外頭的繁華景象,一邊幹著手裡的活,有人在喂貓,有人在修枝, 有人在熬藥, 有人在熨燙, 炭火蒸騰出的水汽, 讓這寂靜院落多添了一濛濛的生活氣。頭頂是湛藍的天, 潔白的雲,腦海中不由就想著,自己只在這宮裡住了十天, 就覺得憋悶愁苦極了,真不知後宮的妃嬪們是如何守著寂寞, 度過漫長一生。想著想著,太快落山了, 人也困了,眼皮沉沉耷拉下來,與牆角懶洋洋的貓一樣——皮的, 惹人喜的。
惠太妃被宮扶著進殿門,見狀後埋怨:“怎麼在這裡睡了,快將你們公子起來,也不怕著涼。”
“惠太妃。”雲倚風被吵醒。
“聽太醫說你今日不舒服,便過來看看。”惠太妃握住他的胳膊,兩人一道進了屋子,“好些了嗎?”
“貪涼多吃了兩口冰鎮甜湯,現在已經沒事了。”雲倚風將桌上的卷宗收拾好,又差宮去泡了一壺今年的新茶。
惠太妃用餘掃見,有些詫異道:“這是關於盧將軍的東西?”
“是。”雲倚風笑笑,“皇上說讓我看看。”
惠太妃不知他世,自然也想不明白,為何這在宮裡諱莫如深的名字,現如今竟會被堂而皇之地到雲倚風手中。猜了半天,方才突然想起來他風雨門門主的份,於是試探:“是皇上又要查盧將軍嗎?”
“倒沒有。”此事說來曲折,況且也實在不宜逢人就宣揚,便只道,“是我想瞭解更多當年的事。”
那不就是皇上要查嗎?惠太妃心裡這麼想著,可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越發疑起來。
雲倚風遞給一杯茶:“太妃知道關於盧將軍與先鋒的事嗎?”
“自然是聽過不的。”惠太妃點點頭,慢慢回憶著,那個時候啊,也正是自己寵風的時候。原還想過,要替娘家的好姑娘占住這門親事,可直到後頭才聽說,原來盧將軍是有心上人的,丞相千金謝含煙。那真是個了不得的大才,人又生得極,尋常姑娘哪能比得過?
“盧將軍與,天生一對,不能更般配了。”惠太妃道,“後頭謝家出了事,盧將軍又遠在邊陲,我還一度擔心過謝小姐,那時候謝家的呀……真怕被歹人趁機欺辱。”
“那後頭呢?”雲倚風問。
惠太妃歎道:“後頭我向先皇晦地提過幾回,理由想了一大筐,可每次話說一半,就會被他厲聲打斷,像是極為不耐煩,哪裡還敢再勸呢?”
只是眾人明面上雖不敢再勸再說了,暗地裡的流言卻依舊不,甚至還有人猜測因為謝含煙的關係,盧將軍或許也早已與叛賊有了千萬縷的關係,乾淨不了。而幾年之後,盧廣原兵敗亡,看客們就更篤定了這一觀點——否則為何會有“先皇有意拖延、拒派援軍”的傳聞呢?前因後果,可不就嚴合地接上了。
雲倚風皺眉:“這……”
“都是猜測,沒有證據。”惠太妃搖頭,“我卻是不信的。”
雲倚風猶豫著問:“那先皇信嗎?”
惠太妃拍拍他的手,沒說話。
雲倚風脊背生寒。
帝王皆多疑,哪怕本不多疑,居其位,也不得不多疑。盧廣原在當年都做過什麼,真相是什麼,先帝知道些什麼,當今皇上又知道些什麼,以及,倘若盧廣原當真有問題,那孜川圖裡到底藏有什麼,諸多問題疊加在一起,他突然就有些慶倖,當初季燕然沒有看到機關圖,而自己從一開始就住進了宮中。
左肩作痛,真真像了個燙手山芋上去。
生於帝王家,萬般尊榮,也是萬般提心吊膽。
送走惠太妃後,雲倚風心神依舊不寧,便從櫃子裡取出那機關匣,繼續研究起來。他昨日已問過了李璟,確認這弓弩的確是由昌自西南部族帶回,大樑的工匠還曾仿造過一批,但總不得其法,便暫時收了庫中,誰知一放就是二十餘年。
雲倚風取出一把小鑷子,拆得極耐心,剔出來一堆細小零件後,看著手中只剩了一個木架子,也不像再藏有玄機。但若只如此,工匠們不可能制不出來啊。雲倚風想了想,又取出先前老吳送給自己的那把西洋鏡,仔仔細細地放大照看,後來果然在側發現了一條接,微微泛著黃,極難被察覺。
他將鋒利的薄刃進去,用力一旋。
“嘎”一聲,木架整整齊齊裂為兩半,裡頭果真還藏有一套巧設計,估著是用來將彈力度調到最大。細韌的皮線相互纏繞牽引,香味淺淡。雲倚風低頭聞了聞,一淡淡的甜腥,與那張地圖的味道一模一樣,手一,質地也類似,像是同一種材料。
只是孜川圖很厚,這皮線卻纖薄極了,有些地方扁扁兩合在一起,半天也找不到隙。
雲倚風放下鑷子,凝神思考著。
季燕然此番前去長纓峰,拿的是地圖拓本,真正的那張孜川圖還在書房裡,當初他也曾看過一眼,還順提了一句,不知那類似羊皮、卻又不是羊皮的皮料究竟是什麼,看著厚得超乎尋常,古怪極了……那會不會,也是由好幾張疊?
侍正在外頭守著,突然就見雲倚風推門出來,便趕迎上去:“雲門主,可要用晚膳?”
“皇上呢?”雲倚風問,“我要見皇上。”
侍被他的臉嚇了一跳,不敢懈怠,急忙跑去通傳。
偏偏李璟正在宴請外國使臣,大殿裡頭人聲鼎沸,舞姬伴著竹聲,侍在外張了半天,方才把話遞給德盛公公。
而這段時間裡,雲倚風已經在書房外轉了七八個圈,若非看在當朝天子的面子上,即便這裡是閻羅殿,只怕他也早已自顧自闖了進去。
德盛公公一路小跑進來,氣吁吁道:“雲、雲門主,可是有事?皇上他還在安慶殿,一時片刻不——”
“我想看孜川圖。”雲倚風打斷他。
德盛公公一愣,看孜川圖?當日蕭王殿下拓印時,不是已經翻來覆去看過許多遍了嗎,怎麼突然又要看?
雲倚風道:“我懷疑那圖中另有機關。”
“好,好,雲門主這邊請。”德盛公公將他讓進偏殿,片刻之後,取了孜川圖過來,又將燈火挑得更亮了些。
雲倚風手指沾水,仔細著邊沿,如此數百次,直到指肚都生疼發燙了,才總算出一卷邊來。
德盛公公眼睜睜看著他“刺啦”一下,將地圖撕了兩張,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這……”
雲倚風如法炮製,直到將那厚厚地圖拆為四張,薄得可見。
德盛公公急急爬上轎:“快,快,去安慶殿!”
……
永樂州,長纓峰。
江淩飛守著一堆篝火,正在烤乾糧與野,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季燕然丟給他一壺酒:“還在想武林大會的事?”
江淩飛實在費解:“你說我那叔父是不是中邪了,怎麼會親自跑來給黎青海捧場?”
黎青海便是武林盟主,也是江淩飛的叔父江南斗之頭號對手。兩人爭了幾十年,一直就互相看不順眼,按理說這回武林大會,江南斗不雇人搗就已經算是寬宏大量——畢竟他素來以小心眼而聞名。可誰知白日裡在途中遇到了一夥江湖人,對方居然說前幾天遇到了江南斗前輩,聽聞也是要去明山,這不有病嗎?
江淩飛單手撐著腦袋,蔫蔫道:“我叔父不會是想再約人家決鬥一回吧?若被打得鼻青臉腫,他豈不是要鬧著上吊吞金,丟不起這人啊。”
季燕然笑道:“裡說著不願管江家的事,你到底還是擔心的,那不如去看看,反正離得也近,或許還能幫上忙。”
“不去,我還是留下幫你吧。”江淩飛頭疼,“江家的事,你也是知道的,一群人你爭我奪勾心鬥角,我若去了,八還會被哥哥們當別有用心。不如待找到機關匣後,請雲門主幫我打聽一下,江家為何要跑來湊這熱鬧,這就夠了。”
“也罷,你自己決定。”季燕然拍拍他的後背,“吃點東西吧,明日就要開始搜山,你我去最高的那座。”
夜幕籠罩下的群山,像許多無聲巨,它們潛伏在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也不知是因為江家的事,還是因為前幾天那臭的老道士,總之江淩飛老覺得後背發麻,於是挪了個地方,屁下墊著厚厚的熊皮,在了季燕然邊:“我冷。”
蕭王殿下莫名其妙:“你冷就去烤火,來我這做什麼?”
“不是,心冷。”江淩飛用胳膊搗他一下,“你說這山裡會不會有機關?昌連自己的兒子都能當地圖使,似乎也沒道理把機關匣安安穩穩的擺在平臺上,等著我們去取。”
“告訴大家多加注意吧。”季燕然命令,“但不管多難,都要把東西找到,早日向皇兄覆命。”
也能早日與心之人重逢。
江淩飛攬住他的肩膀,用過來人的語氣道:“我懂,小別勝新婚。”
實不相瞞,我與老吳已經連藥都替你準備好了。
要爭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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