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炸胡子軍爺聽了這話，一個箭步沖了過來，確認了顧明睿的份，頓時大駭。

他朝著一旁團團圍著的小兵怒吼一聲，“還他娘的愣著作甚？去保興堂請那姓祈的小老兒去節使府！”

然后拽了一匹馬過來，一躍而上，飛奔城，“小娘子隨我速速進城。”

段怡見狀微微松了一口氣，拍馬跟了上去。

是個詐和的，連舅父家中大門是朝南開還是朝北開，都是一無所知。

好在慣常運氣不錯，這炸胡子怕不是尋常軍爺，省去了諸多口舌。

炸胡子在市集一路狂奔不停，待到了節使府門前，都沒有片刻停留，直接打馬沖了進去。不多時便到了府中一宅院跟前。

那院子里的人聽得響，立馬沖了出來。

段怡瞧了一眼，只覺得鼻頭一酸。

來人頭發胡子花白，同那一見面就遇害的倒霉舅父一樣，生了個張飛的子趙云的臉，只要眼睛沒有瞎，都能夠看得出來，那是一藤上結出來的兩茬瓜，同源同宗。

那老者一眼便瞧見了馬背上不省人事的顧明睿，形一晃，險些栽倒在地。

還是他邊一個穿著醬長衫的老儒生一把將他扶住了，這才站穩。

“段怡，啷個回事？”老者聲音帶著。

段怡拱了拱手，“出劍南，夜里遇伏，飯食有毒，舅父戰死，表兄重傷，丟了生辰綱。”

老者眼眶一紅，猛地一跺腳，那院子里的青石地面咔嚓一聲，碎裂了開來。

他一個箭步沖到馬前，一把抱起了馬背上的顧明睿，便往屋子里沖。

就在這時候，一個背著藥箱子，一瘸一拐地老頭兒，慢悠悠地晃了進來，他手中拿著半個香瓜，一邊走一邊吃，淌了一手的水。

經過段怡邊的時候，瞥了的脖子一眼。

請他的小兵見著了，忍不住著急的催促了幾句。

那老郎中呸了他一口，罵道，“催什麼催，閻王爺催命都沒有你催得狠。這若是要死，早死了，既然一路了過來，那十有八九就不得死。”

“我又不是那老人參了，走快了幾步，就能給人續命！”

小兵見他罵罵咧咧的，拳頭了，到底沒有造次，待他進去了，一個轉，便在門口守著了。

段怡瞧到這里，心中的一顆大石頭終于落地。

到了這里的一日，比上輩子一輩子都過得彩，那是氣都怕太長了耽誤事。如今重擔了出去，竟是覺得全上下哪哪都疼了起來。

整個骨頭架子，都像是被顛簸散了一般。

大的側，火辣辣的疼，想來是騎馬太久，被磨破皮了。

但是……段怡低下頭去，看了看自己的袖，上頭的泥水，紅彤彤的，像是穿了一個紅的護臂。這都不是的，而是那個殺手的……

段怡想著，眼前一黑，一個倒蔥，從馬上栽倒下來。

……

再次醒來地時候，天已經大黑了。

“姑娘，你醒了！你回來的時候，跟個人似的，可把奴嚇壞了。你走了之后，江媽媽罵罵咧咧地，恨不得飛出去，把你給抓回來。”

段怡看了看眼睛絮絮叨叨的小姑娘，約莫十三四歲的樣子，臉蛋兒圓鼓鼓地，仿佛兩頰里藏了瓜子。眼睛紅彤彤的，見著醒來，一臉的欣喜。

想來這是邊伺候的侍，至于姓名，一無所知。

“姑娘了沒有？”那侍站起來，又是噼里啪啦的一陣絮叨，“我不知道您什麼時候會醒來，便把湯罐子放到屋子里的小爐子上煨著了。”

“還討了那大廚房的陳婆子一通好罵，說什麼顧家可沒有姓段的娘子，也沒有知路的婢。夫人離家，都是多年前的陳年舊怨了，還拿出來說！”

見段怡一直沒有回話，那個小姑娘將倒好的湯往桌子上一擱，有些訕訕地，“姑娘，是不是我話太多，你不高興了。唉，我也就是這麼一說，顧家發生了這般大事……我們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段怡不聲的搖了搖頭，“就喜歡聽你說話。”

你不說話，我怎麼知曉你知路，又怎麼知曉這段怡到底是個什麼境呢？

那知路的婢一聽，頓時欣喜起來，兩眼笑得彎彎的，端起了湯，拿起了勺子，一勺一勺的喂了起來，“姑娘前不久才出了痘，在那鬼門關里走了一遭。京城里卻是連句問話也沒有……”

段怡仔細聽了許久，方才從這知路中，知曉了個一二三四。

如今乃是大周端瑞十三年，天家姓陳名宏， 信奉天下若全是諸侯，便無諸侯之語，大肆分封。國中各道，均由節度使掌控。

如今所之地，那是劍南道的錦城。

若說這劍南道，就不得不提起兩個姓氏。

這打頭的一個，便是段怡的這個段字。

段怡的祖父段文昌，年得志，不足弱冠便高中狀元，且又被豪族盧氏嫡相中，打鐵自不說，還有岳家助力，從此平步青云。時至今日，已經拜三師，人人尊稱一聲段相公。

這段相公樣樣都好，就是兒子段思賢不好。

盧氏燒香拜佛十個月，是生出了一個瓜娃子。

那是要啥啥不行，只有臉蛋行，被戲稱為京都第一男子。

雖然痛心疾首，但段相公眼珠子一，小算盤一打，靠臉吃飯，那不也是飯麼？

于是果斷讓兒子尚了惠安公主，本以為有了皇糧段思賢終有靠。

可不想惠安公主生第三胎時，不幸難產而亡。

段相公嗚呼哀哉，段思賢哭爹喊娘，又續娶了劍南節度使的兒顧杏做填房。

而段怡，便是這段思賢同顧杏生的頭一個兒，在段家排行第三，人稱段三娘。

按說父族母族皆榮耀，不應該孤一人在劍南。

可天有不測風云，大約在五歲那年，天將大澇于劍南，暴雨連綿半月不絕。

段家的祖墳一時沒有崩住，塌了個豁口。恰逢其時，段文昌惹惱了天家，被連降兩級。段家人心惶惶，皆以為大禍臨頭，便請了當時京城里風頭正勁的老神楚邑府。

那老神吃得肚滿腸，上油發亮，他掐指一算，給了一個破解之道。

只推說需要段家午時出生的，八字比那茅坑里的石頭還要的后人，每逢初一十五，住在墳頭孝敬祖宗，便可保得段氏萬古長青。

段文昌連家中下人新買來的崽子都看了生辰，最后選中了段怡。

這一晃，已是五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