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簡介：

本文敘述的是一個中國改革初期的大學生，在二十年的社會改革變遷中的故事。

昔日糞土萬戶候，

而今折腰為五斗。

勤政憂民心雖在，

荊棘滿路己愁。

明明暗暗場事，

真真假假知心友。

忍茍生向權勢，

不知何日數風流。

（擅摘讀者書評區詩詞一首）

宦海沉浮 第一部 鄉 第一章

七月天已經很熱了，從太出來就開始熱起。

在礫石鋪的簡易公路上，一輛白頂紅的客車在笨拙而緩慢地行駛，汽車發機如老牛般嘶吼著，不時還夾雜著胎碎一塊塊小石礫發出地砰砰聲。沒有一風，汽車後揚起黃的塵土先是飛快地騰起，然後又漸漸沉降，霧濛濛一片在躁熱的空氣中飄，久久不甘落下。

這是一趟從南平縣城發出到萬山紅農場的早班車，按照時刻表應該是早晨六點三十分準時發車，可這趟早班車從來就沒有六點三十分啟過，不是發機有病就是司機那「花」牌香湮沒完，乘車的人們也從來沒有計較過，相反人們總是沉浸在搭車的興之中。

車裡坐滿了人，人們隨著車地起伏搖擺也前仰後合，手都抓著靠背上藍漆斑駁的鐵製扶手，手指因為用力都顯得很蒼白，有同伴的相互大聲說笑著，男人們大多穿著洗得黃不溜湫的布褂子，袖子挽得老高，著自卷的喇叭筒，辛辣而味臭的煙霧伴著他們地嬉笑聲一起瀰漫了整個車廂，沒同伴的人要不無聊地聽著別人在神吹海侃，要不就斜靠在有海綿的的靠背上瞇眼養神，還有一些暈車的婦則老早就調好了靠窗的位子，雙目無神地把頭微微到窗口，不時哦哦地乾嘔著。

跟車的售票員看上去年齡不大，留著齊耳的短髮，可寬大的藍工作服把年青應有的曲線全包裹在了裡面，以至的臉上也刻著與年齡不合的神，的眉雜地皺起，不大的眼睛老是著車窗外，老舊的木製售票箱平擱在雙上，一隻手抓著面前的橫桿，一隻手搭在箱蓋上，手指頭卻不甘寂寞地完全沒有節奏地敲打著，時不撕還抬起手背額上的汗水，穿著白的塑料涼鞋，跟大多數城裡孩一樣腳上穿著很時髦的彩尼龍，腳趾也在不安分地拱著，弄得鞋面一起一伏。

楊陸順的車票是十二號座，比較靠前的位置，但他看見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大媽坐在最後排，不由想起了家中三年多未見的老母親，心有不忍地跟老年婦換了坐，當然也換來了幾聲真心的道謝。

楊陸順已經有三年多沒回過家了，三年多前新平公社到縣裡是不通客車的，他三姐夫替他背著行李是走了七十三里路，才到的縣城，如今也通上了客車，真好呢。

汗水順著後背在往下流，他覺得到裡面的汗背心已經完全了，可他仍舊捨不得把淺藍的的確良短袖襯下來，只是用手巾不停地拭著泛紅的臉，也多虧了這服，那老大媽誤認他是下鄉的幹部了，他當時是指著右前亮閃閃的「長江大學」校徽說自己的剛畢業的大學生，可惜只引起了周圍幾個人的注意，而且時間也並沒持續多久，可他臉上的興卻是掩也掩飾不住的。

楊陸順也沒把心思放在這些偶爾同車的人們上，放眼車窗外，是一片片整齊的稻田，金燦燦沉甸甸的稻穗就像一張巨大的地毯，他心裡默默想道：今天是七月四日，該搞雙搶了，看樣子今年的早稻又是個大收啊！多虧了袁隆平的雜水稻，要不是哪裡會有這麼沉甸飽滿的谷穗呢。

汽車就要到了個集鎮，售票員懶揚揚地轉頭喊著：「青樹公社快到了，要在青樹下車的做好下車準備了！」

眼見公路旁的小車站有幾人提拎著東西，高興地著汽車，做好了上車準備，可司機沒在車站停住，而是慢慢又朝前行了一段距離，再猛地來了個急剎車，楊陸順一不留神往前一衝，差點到了頭，不不滿地說：「司機同志，剎車別那麼急呀，差點撞傷了頭！」

旁邊有人說：「小同志呀，司機剎車從來都是這麼急的，我們都習慣了，見到前面喊到站，我們就使勁抓穩了。」

那售票員聽見了抱怨，轉過頭，眼睛點發亮，沖楊陸順說：「那位同志手抓穩了，請注意安全。」說完似乎還笑了，下車的人很吃力地打開了笨重的車門，下面的人見車門開了提著東西就往上，上下的人便在了一堆，售票員很惱火地喊著：「下面的什麼？等下完了再上！說你呢？還」欠起就用手往下拉下面的人，下面的人便很不願地閃開一條隙，一陣小後，售票員指揮著最後一個上來的男人關好車門，沖司機喊道：「開車！」司機一擰車鑰匙，油門使勁轟了幾轟，汽車又緩緩朝前駛去。

楊陸順聽了售票員的話，心稍霽，說：「售票員同志服務態度還蠻好，這司機不怎麼樣了。」

還是旁邊那人說：「今天太打西邊出來了，那小姑娘是態度好了很多。」有人接口打趣說：「只怕是這個長相白淨的小同志讓多雲轉晴了吧。」聽到的人都笑了起來，向楊陸順的眼裡充滿了善意的戲謔。

楊陸順臉上馬上漲得紅紅的，地不知道怎麼回答，可心裡還是滋滋的，像吃了一支五分錢的冰棒一樣舒爽。

大家看到楊陸順不好意思地模樣，更是開心，於是有人馬上問：「小同志有對象了嗎？要不要大叔幫你介紹一個？」

「你看人家小同志是幹部哩，哪會跟鄉下的妹子搞對象呢？」

「呵呵，看他那樣，白白淨淨的，我看也是城裡人，認得韭菜跟稻秧不？」

楊陸順紅著臉說：「我也是鄉里人，就住新平公社的，只是去省城讀了三年書。」

「不是的吧？那你怎麼一口春江話呢？我還以為是城裡伢呢！春江話聽起來就是好聽，唱歌一樣，不像我們南平話，土裡土氣。」

「哎呀，新平公社出人才喲，這兩年年年出幾個大學生，那裡的伢子就是怪氣！」

「新平的啊，那你認得封同五隊的黃老倌子不？」

楊陸順不知道回答誰的問話好，就說：「我是建華二隊楊家裡的，隔封同還蠻遠呢。」說著也順口說出了安平話。

「小同志呀，你還煙的呀？看你兜兜裡裝了一盒泉水煙？」一個這喇叭筒的男人眼睛都笑了，直盯著楊陸順前的口袋。

楊陸順連忙把煙掏出了給附近幾個煙的一人發了一支，又小心地裝回口袋，心痛地說：「我不煙的，是帶著裝客的！」

一個婦笑著說：「小同志是要莫吸煙，牙齒燻黑了不說，一煙臭，怕是細妹子們不喜歡喲。」

那男人先是深深聞了聞泉水煙香的芬芳，用手背乾叼著，邊火柴邊含糊地說：「三五一盒的泉水煙拿起裝客，到底是大學生，國家幹部，出手大方！敢問小同志在那裡高就啊？」哧地燃火場，點燃了煙，地吸了一大口，嗖地吸進肺裡，憋了好半晌才緩緩呼出，忙討好地笑著說：「小幹部，真的是好煙咧。在那裡高就啊？」

看著大伙詢問般地眼神，楊陸順自豪地說：「高就談不上，我主要求分配在新平公社，新平中學當教師。」

一個婦惋惜地哦了一聲說：「當教書先生啊？我還以為當幹部呢？作惜了做惜了，應該當幹部啦！」

楊陸順楞了楞，又一個人說：「你個人曉得什麼啦？現在的公辦老師也是幹部編！」

那婦不示弱地說：「我不曉得？原來教書的都臭老九，莫非是幹部編了就不是臭老九了？要是教書好，那我們赤公社那麼多教書的不教書，都到干涉裡去當麼子鬼幹部呢？我不曉得，我比哪個都清白！」

又有人接茬說：「我看幹部、老師都不如合作社好，不如食站好！」

「我說啊，現在最好的還是農民，搞了聯產承包，家家搞單干最好，糧食產量又高，又不割資本主義尾了，想養群就養群，像養群鴨就養群鴨，只要你勤快。爺爺說得最好：自己手，足食！呵呵。」

坐車的大多是農民，一說到農活上，大家七八舌就攪到了一起，倒把引起他們興趣的小同志撇到一邊去了。

楊陸順又恢復了他略帶矜持地微笑，雖然人們並不看好教師這職業，但這是他自己從小就立志的職業，為了當老師的理想他才毅然捨棄了當國家機關幹部的機會，那年頭大學生吃香得很。

客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耗了兩個多小時才到新平，不等售票員報站，楊陸順已經激不已地提著旅行袋站到門邊，他彎著腰過車窗左右打量著闊別三年的故鄉，顯得一切都那麼麗，一切都那麼熱，他的心砰砰跳，一氣流在膛裡翻湧，頂得嚨發痛、鼻子發酸，客車再一次猛烈剎車，楊陸順一把拉開沉重的車門，跳了下來，晶瑩的淚水也同時落在了塵土飛揚的大地上。

「六子，是六子嗎？哎呀，真是六子，你回來了！」楊陸順還沉浸在返鄉的巨大喜悅中，一個皮黝黑結實三十幾歲的男人從後面跑上來，使勁把他扳轉過來，高興地喊著。

那男人見來來往往的人都側目注視著鮮派頭十足的六子，那眼裡分明有羨慕、敬畏，便覺得自己也風了起來。

楊陸順定睛一看，激地說：「四姐夫，是我，真的是我！我回來了！你怎麼會在這裡呢？」

四姐夫上上下下打量著楊陸順，說：「昨天你不是打電話到大隊裡了麼？隊長馬上就告訴了咱爹娘，咱爹又趕去你幾個姐家報喜，我今天的任務就是到街上來接你的。還砍了三斤豬，買了條大魚！六子，你這打扮，我差點都認不出來了！是個城裡伢了啊，來，我們快，咱爹娘還有你姐、姐夫、幾個侄兒只怕在家眼睛都穿了！」一把搶過他的旅行袋，拖著他就走。走到一輛馬拉的板車前，那旅行袋往上一放，疑地問：「六子，你三年在外，就只有這麼多行李？」

楊陸順笑著說：「當然不是了，不過帶回家的就只有這麼多了，我的鋪蓋什麼的，已經支援給家裡貧窮的學弟了。來，四姐夫，支煙！」說著從襯口袋裡掏出泉水煙，出一支遞給四姐夫。

四姐夫憨笑著把煙點燃，從表上看得出很愜意，楊陸順笑著說：「味道還行吧？」四姐夫吧嗒說：「那是肯定了，這泉水煙俏得很，在新平還沒幾個人能得上，我是沾舅子的嘍。上車吧，咱邊走邊聊。」

楊陸順說：「四姐夫，別急，先去聯校，我去報了到再回。」

四姐夫楞了神，試探著說：「六子，你去聯校報到？到去聯校當校長嗎？」

楊陸順說：「什麼當校長，我分配在中學當教師了！」

四姐夫出不信的表說：「什麼？你到省裡讀了三年大學，是國家幹部了，怎麼會去教書呢？莫不是讓人哄了吧？」

楊陸順笑著說：「四姐夫，你還當我是流鼻涕的孩子啊？被人哄了，我是自願要當教師的，這也是我從小的理想，知道不。別說了，你就在這裡等著我，我去了聯校就來。」說著從旅行袋裡拿出個黑人造革的小提包，興沖沖地往聯校方向走去，他在車上已經看見了，學校還在老地方，只不過校舍翻修一新，拱型的校門上「新平中學」四個大字鮮紅奪目，遠不是三年前的破爛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