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大口悶酒,借著舉袖的姿勢,遮住了樓澈雪刀似的犀芒,同時也掩住了自己一霎驚慌的失態。放下酒杯之時,樓澈掛著雍雅的淺笑,剛才那一瞬似乎僅僅是錯覺。
兩人無言相對地喝了幾杯酒,樓澈神平靜如初,良久后,忽而想起了什麼,問道:“螢王妃還好嗎?”
“很好,就是害喜有些厲害。”端王舒緩了表。
樓澈點點頭,久在心里的包袱一下子減輕了似的:“兩清了……”言罷,拂袖站起。
“今日叨擾已久,我就此告別了。”
端王微微抬首,明顯有些疑。他本以為還有一番爭斗,與樓澈同政多年,他怎麼會不知道他的脾氣,該利用的事和人就利用到底,決沒有輕易放過的道理。
“樓相似乎變了許多。”長嘆一聲,不知是憾還是慨。
“變了?”樓澈額低笑,墨玉似的瞳中映出杯盤錯影,冷澈如同幽潭,焦距遙遙落在遠,“世上無人不變,只不過你我站在刀口浪尖,變得比較多一些。”
這一句似是有而發,無比真誠,端王征愣的同時,直覺這一句,是多年來,聽到從他口中吐出最真的話。
端王耳聽得一聲告辭,樓澈已轉,玉冠下零散的漆黑發被塑風揚起,神如玉的俊容上平淡如水,暗如夜空的眸深不見底。
“樓相。”連端王自己都不明白為何出言挽留,直覺樓澈今日還有話沒有說完。
只消一眼,就看穿了端王的疑,樓澈邊浮現淡淡笑意,眸過窗戶,看著端王府華燈高掛,仆役群地來回,悠淡地說道:“王爺,你從不曾想過為王嗎?”這才是他今日前來的第三個目的。
眼睛一眨不眨地睜著,端王搖頭,朗聲開懷大笑:“坐上龍椅,然后任你擺布?如果不想被擺布,就要像今日的皇上一樣?”
樓澈也笑了,笑開的剎那,眸中如冰的寒意消散:“王爺才是真的變了。”這樣的話,以前的端王又怎麼會說出口。
斂去笑,他從容地離開,正如來時一樣,從偏門退,沒有驚任何人,誰也不知,這一夜,素為政敵的樓相和端王達某一默契。
政業,無恒友,無恒敵!
“相爺……”從門外接到傳報的老管家一路急步至書房,老邁的軀意外的強健,腳步穩練有力。
“什麼事?”從音調聽出事態的不尋常,樓澈也只是清淡地問了一句,頭未抬,專心致志地埋首書案。
“剛才送來的,皇上元宵設宴,請相爺走一趟。”
筆尖輕,一劃而下,看著白凈的六吉宣上的墨跡,樓澈劍眉稍蹙,隨手將筆擱在案山上,看著老管家氣吁吁,浮云般的淡然說著:“也該來了。”
皇上的耐心已然用完了,而他的耐心,也耗得差不多了。席無好席,宴無好宴,這一場鴻門宴會,來的算是及時。
看著樓澈云淡風清的平靜,老管家安心不,這朝廷爭斗半年多來,他一直心懷忐忑,如今看著相爺心定如山,竹在,他也隨之釋然,在有了萬全準備的相爺面前,還能有什麼事不能迎刃而解。老管家調節著息,眼角瞄到相爺的眼神總不離案幾,心下有些好奇,湊頭觀看案上宣紙。
畫上……是誰?疑無比地再三眨眼,也沒有認出畫中人的老管家盯著畫,總算從中看出眉目極似歸晚……但是,這是夫人嗎?
樓澈察覺到老管家古怪的眼神,竟微有赧然,將畫卷做一團。不僅是老管家不解,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于書畫,魚,蟲,山水,無一能難到他。歸晚離去已近兩月,探不到半點消息,他心頭像扎著刺,實在無以排遣,今天一時興起,想作畫一幅。提筆之后,才知本無從下筆。
歸晚的笑,歸晚的,歸晚的萬千姿態,或顰,或笑,或嗔,或,一筆一劃,豈能勾勒清楚。
“咳恩……”狀似不適地輕咳,樓澈問,“還有事嗎?”
老管家忙收回眼,臉上卻現出笑:“沒有事,沒有……相爺繼續畫夫人吧。”
******
天載五年元月十五,以慶元宵為名,宮中宴請百。
當傳令高喊出樓澈的名字,宮門前呈現出一霎的寂靜。厚簾掀起,樓澈從容地下馬車,噙著一若有若無的笑,環視著道上零星分布的員。
走上前來親切招呼的員明顯是自己一營,站在原地恭謹施禮的似乎采取了觀的態度,而毫無表示,打量的眼中含有譏諷之意的那些員,恐怕就是皇上近些日子提攜的近臣。將百的反應一一看眼中,樓澈神平靜,慢慢地踏上道。
元宵佳節,燈火繁盛,道上夜如白晝。宮里飄出陣陣竹之聲,笙歌漫漫。眼的霓彩,悅耳的音樂,在這看似升平的景象之下,他卻到伏的殺機重重,著金戈。
“相爺,”一個年青的軍士兵急步路過樓澈的邊,低聲說道,“趙督統讓小人傳口訊,殿有埋伏,請相爺小心。”
從端王借來的趙明果然是個可用之人,樓澈掛著淺笑,輕問:“這邊人手安排好了嗎?”
“相爺放心,督統已經安排好了。”說完這一句,士兵沒有惹任何人注意地慢慢走開。
陣風撲面,搖曳的燈火如波一片,忽明忽暗的焰下,樓澈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只是邊那輕漫的笑清晰地綻著。
來到他邊寒暄的員漸漸多了起來,道也快走到盡頭。不遠,就著大殿前的玉階緩緩走下一道墨藍的影,白皙如同子的皮,清秀的五,那種仿佛經過淬煉而提取出的麗,清新猶如冷泉,那俊的年,站在百之中特別地顯眼,看到樓澈的到來,他微笑著走近,深深地一揖:“先生,學生久候多時了。”
帶著一種重新審視的態度看著他,樓澈笑了笑:“勞煩管大人了。”
“先生在家養病,皇上很掛念,今日的宴會也是為先生而設,請先生務必要盡興。”一邊以恭敬的態度地說著,管修文一邊領路踏上玉階。
殿中早設埋伏,管修文卻談笑自若地一步步引他走近,這年早以不復當年初見時的模樣。樓澈平靜地看著他,黑眸愈深,愈沉:“今日應該盡興的是皇上和管大人才是。”
先是有些疑地挑起眉峰,后又淡淡笑開,管修文以一種含諷帶譏的溫和口氣說道:“先生真是通達。知難而迎上,這等勇氣,我等小輩塵莫及。”
“何需塵,這樣的年紀,能有如今這番作為,管大人已經是同輩中的翹楚了,”樓澈掀起薄,冷冷地看著他,雍雅的淡笑著,“只可惜,做事如此不留余地,他日失去的不一定比得到的。”
驀然一個轉,管修文正面對上樓澈,臉上笑容盡斂:“我從沒有得到過,哪來的失去……”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立刻又漾起笑,音調也回復平和。
“先生,殿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快進殿吧。”
旁的員看到這名義上的師徒兩人說說笑笑地走著,都驚奇不已,不清其中的虛實,只能在旁估測形勢,同時暗暗打量兩人的神。就在玉階快要走完之時,橫里出一個軍士兵,急匆匆地走到樓澈和管修文的面前。
“相爺,府上的管家在宮外通報,說有急事求見。”
樓澈出一意外的表,猶豫了片刻,命令放行。管修文的驚訝顯然比樓澈更甚,這宮中的衛早已換過,都是皇上一系,如今看來,樓澈比想象中更莫測高深,佇立在側,他靜觀其變。
“爺,爺……”管家用一種不符合他老邁年齡的速度直奔而來,聲音抖不調,“玉……督城被困了,夫人……聯絡不上夫人……”
走在靠近的所有員都聽到了管家的話,瞠目結舌,怔忡地站在原地,“督城被困了”這五個字石破天驚地一扔,眾皆嘩然。自從與弩族和談之后,邊關已經安靜了好一陣子,督城被圍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什麼?”首先出聲的是管修文,他瞪著眼,臉上陣白陣青,死死定著管家,沖前一步,似要抓著他的襟,手彎曲爪,卻在無意識中抓了個空“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爺,玲瓏們由南轉北,打算趕去督城和夫人匯合,到了那里才知,督城被圍死了,聽說督城城墻上綁著幾百個弩民,弩軍停軍三日,馬上就要攻城了。”一口氣報告完畢,老管家說地又快又急,卻讓在場的每個員聽得清楚明白。
眾驚詫的同時看向樓澈,卻見這個以深沉睿智見稱的男子眉頭蹙,眸底深染驚惶,那種震驚和不安表現地是如此明顯,掩飾不住的張神,甚至還有些無措。
督城被圍?綁著弩民?
把管家的話消化進腦中,反復思量,以平民抗軍這等手段決不是林瑞恩會做出的事,他很快就得出一個結論,林瑞恩出了意外,歸晚境危險。
樓澈氣息猛地一窒,剎那間腦中一片空白,華彩絕倫的宮殿在眼前驟然失去了彩。看了看環顧在側的百,不由有些厭煩,揮手讓眾人退開,他急需口氣,舒解他心頭陣陣碎骨的疼痛。
“歸晚……歸晚在督城,”眾人都退后幾步,惟獨管修文大步湊前,琥珀澤的瞳底滿是張,“現在弩軍圍困了督城,歸晚怎麼辦?”
他的音調因為大聲的喊而顯得尖銳,大殿前陷詭異的沉默之中。誰也沒見過這清麗的年如此狂的神態,那眉眼里盛著的是憂傷,猶如繃的弦,有著幾近斷裂的危險。
樓澈茫然地瞪著前方,那表有著憤怒,有著不甘,管修文大聲的嘶吼,竟像沒有傳進他的耳里,眸中本深蘊著的犀利刺破了他溫雅的偽裝,冷的眸冷冷睇過管修文:“住口!”
被這樣嚴厲的利芒掃過,百不敢多有言語。樓澈驀然一個轉,大步流星地往殿中走去,把管修文等怔在當場。
看著樓澈往殿沖去,管修文心跳如雷,眸轉暗沉,一咬牙,他竄上前,一把拉住樓澈:“不救歸晚了嗎……不要進殿。”
樓澈手腕一轉,甩開管修文,力道之大,讓管修文腳下踉蹌,幾乎跌倒:“蠢材,沒有虎符調軍隊,怎麼去救!”
管修文愣了愣,神稍平復了些,看著樓澈走進殿中的影,他默然不,邊似乎走過許多的人影,紛繁錯落,重重疊疊,良久之后,悠長地嘆出一口氣,他跟隨其他員走進殿中。
殿中的形再次讓他震驚,本應蕭聲起,舞榭歌臺的大殿寂靜無聲,氣氛低迷。幾乎所有的員都皺著眉,或驚或疑地看著跪在殿中央的樓澈。
他跪在那里……看到的那瞬間,管修文突然想說什麼,輕輕地了兩下,卻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這是那個高高在上,意氣風發的樓澈?
那個看似溫潤,其實心冷如冰的權相?
一時之間,他無法接眼前的事實,那個總是讓他仰著的,他時刻想著超越的背影這樣孤零零地跪在殿中,他本應大笑來抒發心中暢懷,而此刻,他卻只能抿畔,定神凝著殿中的樓澈。因為在這一刻,他意識到,這個男人,他也許終其一生也無法超越了。
這是一種什麼心,是惆悵還是憾……
“皇上,督城告急,林將軍也許已經遭遇不測,請立刻下令,調北方軍騎前去支援。”樓澈盡量以平緩的語調說著,卻仍掩不住那的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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