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文每逢周六便貪睡，但怕楊建萍來了之后對不滿，就把鬧鐘調得跟許弘的起床時間一樣。

誰知這晚睡得踏實，鬧鈴響了又按掉，醒來出去時，許弘已經坐在桌邊吃早餐。

把洗干凈的洗臉巾拿到臺去曬，聽見站在許弘旁邊的楊建萍開口：“你信不信，你不僅說服不了我，也說服不了你爸，他要是知道了，還會搬出爺爺來你。”

“我也沒用。”佳文聽見許弘說，“他們年紀大，但思想并不頑固，要是還在世，肯定會尊重我的選擇。”

“你的意思是我比他們頑固？”

“有可能。”

楊建萍的火氣又上來了。看向臺：“佳文！”

佳文暗不好，小跑過去：“媽。”

“到底是他不想要孩子還是你不想要？”

“我……”語塞，“其實我們……”

“是我，跟沒關系。”許弘喝完最后一口粥，起時神嚴肅，“媽，現在只有我們倆，你就得負責飲食起居，要是有了孩子，我們是請阿姨還是讓你幫我們帶？”

“當然我帶。”

“那你會更忙、更累，退休會從好事變壞事。”他看著，“我現在除了睡覺，每天在家清醒待著的時間不超過四個小時，我沒有力去應付和照顧一個生活無法自理且聽不懂話的嬰兒。”

“那你放假呢？”

“放假我就想休息、放松、不管是看電影還是打游戲，還是出去旅游，這些都跟孩子沒關系，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能。理解你累，對吧，也理解你的自私。”看著他，“你現在年輕，拼命工作和拼命樂都應該，但不能覺得孩子是個累贅。就算他們小時候難纏，等長大了呢？懂事了呢？不會為你的神支柱嗎？

“弘，我一直教你凡事有利弊兩面，你現在不要，這幾年是輕松安逸了，但相應的，后悔的余地就小了，得到的溫和鼓勵也了，等你到了三十，三十五，終于明白只有緣的親昵是不可替代的，那時就晚了。”

許弘卻說：“沒什麼是不可替代的。”

“……你故意跟我作對是不是？”楊建萍氣道，“是我做錯了什麼，虧待你了嗎？為什麼你會對家庭生活有這麼多的怨氣，這麼悲觀。”

“我是有怨氣，但沒有很多，也沒有悲觀。我只覺得兩個人的家庭生活也可以很好，你不能因為這不符合你的預期就說它是錯的。”

“可我的預期就是你有妻有，一家三口自由幸福！”

“那你會懷念一家三口的時候嗎？因為怕我接不了而拖著不離婚的時候，你自由嗎？跟我爸撕破臉鬧得不可開的時候，你幸福嗎？”

“我……”楊建萍嚨哽住。

佳文不安地朝許弘那邊挪了半步，而楊建萍靜默幾秒，垂下眼睛：“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沒后悔嫁給你爸，也從沒后悔生下你。”

“我信。”也正因此，許弘激的同時，也不想讓他的選擇影響的生活，“媽，你要正視自己的付出，而不是一直覺得付出得還不夠。相比于你能為我做些什麼，我更在意你是否健康、快樂、自在。”

“明白。”他這麼一說，楊建萍神緩和不，但還是，“說到底是我老了，你現在不需要我做什麼，我也不能管你了。”

許弘拿起包：“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去玄關換鞋，楊建萍回廚房盛粥，很快聽見門被關上的輕響。

***

佳文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出來，但許弘沒有阻止，就推著他一起出了門。

他轉頭看：“又把你嚇著了？”

“你不要把我當膽小鬼。”佳文反問，“你是覺得你媽媽可怕，還是你可怕？”

“我。”

“才怪，你一點也不可怕。”本來還覺得他在大清早解釋這些是思慮不周，畢竟大人不像小孩，怎麼可能睡一覺就氣消了，腦筋轉過彎了，可是，他主引起戰火，又能把火滅了，倒算是占了些上風，“你吵架的時候還可的。”

“是嗎？哪里可。”

“……”

許弘難得見到的怪表：“我不接明褒暗貶。”

“沒貶，真夸。”佳文說，“我和我媽媽總是話不投機，最后就鬧到誰也不理誰，但你不一樣，我相信，你今天晚上回家還是能喝到一碗好湯。”

許弘不置可否：“那得麻煩你幫我熱熱。”

“沒問題。”

電梯里進來其他住戶，佳文往他邊靠。許弘看著的馬尾，被一黑的皮筋圈著，想起晚上睡覺時，頭發散開在枕頭上，他若靠得太近，就容易被翻時掃到。

他趁睡的時候簡單理過，也過，手很細，很，仿佛稍微用些力就會弄疼。

用沒有經過科學驗證的話來說，頭發的人，心大概不會到哪里去。

***

佳文陪他下樓，出小區，又走向地鐵站。清晨的里，他們的影子比更親。

“你會改變想法嗎？”忽然問。

“？”許弘很快明白的指向，“暫時不會。”

“除非你媽媽開始新的生活，除非你一夜暴富，經濟力沒那麼大？”

“也許吧。”許弘意識到剛才全程沒發表意見，“我是不是誤會了？你之前說過同意我才——”

“沒有誤會，”佳文搖頭，“你的理由我都接，也認可，只是，我聽你說完才發現自己沒有這麼堅定。”

以前一個人的時候想養盆栽，想養寵，看著短視頻里的人類崽可合集，也想擁有自己的小孩。可是這些是在孤獨時尋求的安，一旦回歸現實，便知自己養植嫌煩，養寵嫌臭，外加那個蝸居的小房子條件不允許，的耐心、責任心以及經濟能力都無法支撐獲取想要的回饋。

“我喜歡孩子，是因為覺得他能給我帶來什麼，但因為有可能帶不來，所以他對我可有可無。而你不喜歡，不想要，是覺得不能給他帶去什麼，可見我比你自私得多。”

“自私會讓你快樂嗎？”

“會。”

“那自我檢討呢？”

“……”

許弘忽然笑了下：“你要真覺得自私好，就不要去否定自己。經常自我檢討的人，道德通常是很高的。自私是人，道德卻約束人。你心里想一套，上說一套，行做一套，難免會陷這樣那樣的矛盾，我不相信你會真的快樂。”

佳文的手心出了點汗，就像剛才聽他朝楊建萍提高音量時那樣：“那你覺得我現在快樂嗎？”

“嗯。”

“為什麼？”

因為他自認見過完全放松時的樣子：就在第一次見面那天，他離開餐廳不久，想起自己鼠標忘了，折返回去，正一邊吃著炒米線一邊打電話。

那頭應該是的媽媽，只聽先解釋為什麼會來相親：“得罪領導多不值當呀……當然更聽你的話。”

再是總結相親結果：“他人很好。又高又帥，而且讀的學校比我厲害，工作比我厲害，還很謙虛有禮貌……滿意啊，當然滿意……不滿意的地方？有啊，他對我當然不滿意啊……哈哈哈。”

他本想過去拿了鼠標就走，但看著的背影，猶豫幾秒，還是朝了相反的方向。

“許弘？”佳文沒等到他的回答，想追問，他卻搶在前面出聲，“回去吧，我上班了。”

“哦。”佳文看了眼不遠的地鐵站，“那我……”頓了頓，“對了，你知道媽為什麼會對孩子的事這麼敏嗎？”

“為什麼。”

“因為明天要去喝滿月酒，老同學的外孫。”

“趙阿姨？”

“不是，是們很久不聯系的同學，好像嫁到外省很多年了。因為婿工作調，回來定居，正好趕上這一喜事。”

這他還真沒聽母親提起。

“所以你要理解啦，同齡人的刺激還是很大的，人不怕和陌生人比，就怕和邊人……那什麼，對吧。”

“那你去嗎？”

“我不太想去。”

“那就別去，要是說不出口，我去跟媽解釋。”

“不用，我已經跟說了，我也有同學聚會。”好像因為他的理解又高興了幾分，許弘心想，這才多長時間，和母親就有了越過他的默契，“媽現在有些事只告訴你了。”

“當然，我多討人喜歡。”哈哈兩聲，“開玩笑的，別吃醋，媽知道你忙嘛，也有可能是忘了？忘了也好，誰讓你惹生氣。”

拍拍他的肩，又上下打量他，襯衫的每一顆扣子都扣得的：“走吧，一切順利，早點下班。”

許弘走向扶梯，不經意間回頭，佳文笑著朝他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