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傍晚時分,東宮次第點燃廊檐下一字排列的宮燈,滿室燈火耀目。
值夜的侍手中挑著宮燈,在房檐下吹著冷雪,凍得膝蓋彎發著抖,終于得到恩準服侍。
東宮燒燈續晝,暖如明春。
襄王殿下正把自己那顆茸茸的腦袋往皇兄這裏靠,每當皇兄低下頭閱他的奏折一眼,他的腦袋便悄沒聲息地往皇兄這裏多挪一寸。
十幾道奏折看下去,襄王殿下從羅漢榻的床頭挪到了床尾,屁飛快地倒騰。
寧煙嶼假裝看不見。
“皇兄。”
襄王殿下寧懌神極是可憐,恨不得兩只爪子撓到皇兄臉上去,盼他理一理自己。
“都十六了,”寧煙嶼眼眸未擡,視線落在奏折上,并不板正的姿卻著骨子裏的矜傲,如同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兄長教訓弟弟,“你以為你還小麽。”
寧懌從小就結太子兄長,盡管的母妃一次又一次把他扯到後來,并對他耳提面命,太子不是好人,份尊貴,他不要去輕易招惹他。
別的事,寧懌都肯聽鄭貴妃的,只唯獨與太子皇兄劃清界限、不相往來這事,寧懌半個字也聽不進。
“我昨日聽母妃說,他要給我娶媳婦兒,嚇得我晚上出了一的冷汗,整宿整宿睡不著,皇兄你救救我。”
寧煙嶼的奏折落在案上,明璀的燈火映著男子如圭如璧的容,蒙上了輝煌的赤金之,愈發顯得瞳眸深邃,看不清眼底心緒。
但寧懌莫名其妙地到發怵,好像背後的冷汗出得更多了。
“娶妻不是很好?”
皇兄終于肯不看他的奏折,轉來看他一眼了,寧懌心頭小小地雀躍,但被這麽一問,頗有些難為。
襄王殿下咕噥了一聲,喃喃道:“阿耶說我還是個小孩子,沒長大呢。”
心,的確是頑一個。
怎奈鄭貴妃早已按捺不住,于各方勢力之中斡旋,蠢蠢了。
寧煙嶼不願讓寧懌知曉,他每日所看的奏報上都提了些什麽。
鄭貴妃雖心思縝圖謀甚大,但把這個兒子養得卻是白紙一張、清澈而愚蠢。
不讓寧懌傷。
幾乎是鄭貴妃與寧煙嶼心照不宣的共識。
“你知道,你母妃要你娶的人是誰麽。”
寧懌撓頭:“還……不知道。聽說,是個很貌的小娘子?長得像藕段兒似的。們聊天的時候說的。”
藕段兒……
寧煙嶼想起飛雪包裹了整座折葵別院的夜裏,那一雙探出雲袖的纖纖玉手,皓若玉質,堪比藕節,之間的淡香繞骨盈袖。
一無法言喻形容的煩悶燥熱之,自脊骨之下如閃著火花,一寸寸攀爬上來,分明落雪的夜晚,卻似燒灼了般起熱。
正與寧懌議親,將要做他弟弟的,側妃。
“皇兄,你在想什麽?”
寧懌的手掌在他眼前不知死活地揮了幾下,驚醒了寧煙嶼思緒。
自還如意鎖後,他便與兩清了。往事是薄幸冷,他以德報怨,為男人,懶得與計較。
他也功地做到了兩日都不曾再想起過那子半分,的,的聲音,之間的幽香,蒙著淚珠的純澈烏眸……一切一切,都再未能念及毫。
直至此夜,一個與之有關的不速之客闖東宮,他的思緒終還是難以遏制,順藤瓜地想到了。
這是又一次為破例。
于寧恪,實在是奇恥大辱。
想略過,但終究是心浮氣躁,再看寧懌一眼都覺得刺目,冷調道:“出去!”
好端端地,寧懌怎知皇兄突然惱了?
莫非是自己不想娶妻,不聽話了,惹怒了皇兄?
他害怕地站了起來,抿半晌,小聲道:“皇兄,你別生氣,你要我應許的話,那個小娘子,我就……考慮考慮?”
“滾。”
糟糕。
好像是更生氣了。
寧懌自小是太子皇兄的跟屁蟲,太悉皇兄發怒的前兆了,這一個字低沉渾厚,配合眉眼間的不堪忍耐,寧懌自是知曉要趕奪路而逃。
寧煙嶼冷靜過後,突然想到那夜腹痛如絞、掛汗如雨的慘痛模樣,驀地口一,揚長嗓音:“把華叔景傳來。”
周遭便有人稟告:“殿下,華太醫早幾年便已出宮去,不在太醫署為了。”
寧煙嶼指間輕撚的紫霜毫一頓,他竟忘了,華叔景早已不在中。
是夜,太子殿下牽馬出了宮門,絕塵而去。
值夜之日莫名所以,殿下一貫弱,常年病榻不離,為了養生,夜後從不出宮,何況此時都已快宵了,這是怎了?
太子殿下來到華叔景家中,喚了幾遍無人應,便強闖了空門。
直至在房中燈下,瞥見著急忙慌地穿著的華叔景。
老人家覺淺,睡得早,天剛黑,他老人家便歇息下了,誰知這回還不到半夜便蘇醒,頭腦眩暈之間,忽聽得有人門,開窗紗一看,那模樣聲音,駭他一個浮骨戰,忙不疊要更相迎。
“太子殿下?”
寧煙嶼絕不與這老兒廢話:“孤前日讓你醫治了一個腹痛的子,癥狀如何,生了什麽病?”
華叔景兩眼掄圓:“不知太子殿下怎會關懷那子,敢問殿下與……”
這老者,說人病還賣關子,甚是無奈,寧煙嶼冷冷道:“萍水相逢。”
華叔景心忖,這位太子殿下素來不近,無論容多好的子,在他眼底也不過是看一塊,至于那位年輕的小娘子,應當是如殿下所言,無甚關系。
只是若全然無關,殿下何以夜前來,跑馬而至。
寧煙嶼衫出了薄汗,皮間有熱意蒸騰,在飛雪連天的寒夜裏尤為分明。
華叔景不出個門道來,便含糊道:“殿下,小老兒年事已高,耳目不如年輕時好使了,那次把脈,老朽也未能探出個什麽來,只是為那位娘子止了疼,要是殿下知曉詳,不如把侯府的府醫過來,盤問便知。”
師家眼下已經出了大事了。
至于為何此刻看上去如此波瀾不興,應是開國侯用非常之手段鎮了下來,迫于開國侯威力,府上這才平息,但也只不過是蓋了蓋兒的一鍋沸水,恐怕瞞不過多久。
造孽。造孽。
寧煙嶼耐心已經耗盡,一掌擒住了華叔景襟,修長的手指稍稍一用力,華叔景便覺著似是不過氣來。
“孤不喜歡繞彎子。長者不要試探孤的脾氣。”
明知這老東西有所瞞,憑他的醫,把脈之後,怎可能會一點眉目都沒有。
敢欺瞞,便不怪寧煙嶼先禮後兵。
華叔景的花白胡子了,一派難地道:“殿下,小老兒真沒瞧出個所以然,只是模模糊糊把出來,好像是……”
寧煙嶼面上浮起淡淡的譏誚:“像是什麽?”
華叔景答應了為那小娘子瞞的,眼一閉,心一橫,須發張揚間,多了幾分悍不畏死的勁頭:“喜脈!”
話音未落,那只擒拿自己頸項掌錮他生死的大手,于一瞬之間被卸掉了力道。
華叔景得以,大口大口地氣。
飛雪卷半開的窗,飄舞至燈盞下,于年男子清冷寒峻的面容上融化細細水沫。
他維持著手停頓在半空之中的姿勢一不。
年的眼睫上全是雪粒,融化的水珠沿著眉骨不著痕跡地淌落。
“你再說一遍?”
他驀然回眸。
如子夜怪鸮般的冷眸,淬了冰般,盯住華叔景。
這讓年事已高的老大夫骨戰栗,拭了下頸後沁出的一團冷汗,他抖著嗓,道:“是喜脈。殿下,那子養在深閨,卻早已與他人有染,婚前懷嗣了。”
雪極白,落在庭園之中,蒼翠的竹柏積了一層輕盈的薄被,于寒風中立,骨節不折,堅如巉巖。
師暄妍咳得厲害,興許是昨日祠堂訓,在風雪中掙紮了太久,寒氣,導致的不適。
但如此咳法繼續下去,實在難以安睡。
顧府醫開了藥方,把那碗苦得難以口的藥湯喝了兩口,實在是喝不完,便晾在龍眼木八仙桌上了。
怕一早起來被顧府醫瞧見,糟蹋了他一番心,師暄妍打算趁著夜晚人不備,把沒喝完的藥渣倒掉,好神不知鬼不覺地蒙混過去。
剛足點地,一道風,驀地將西窗鑿開。
呼嘯襲來,吹得上單薄的束腰梨花寢揚起,自衫下出,冷得渾直打。
師暄妍回去關窗,才來到的西窗底下,呵了口氣將小手吹暖一些。
房檐下,被狂風倏然撲滅的燈籠,用最後的餘,忽地照出一截矜貴修長的影,比窗外風雪中的竹柏更巋嵬而勁拔。
他的墨發上沾滿了雪粒,一雙瞳眸,清冷攝魂,霜華袍更襯得其風姿皎然。
似夢中雲,雲外雪,雪中春。
師暄妍正要關窗,忽地被他猛烈排開。
男人的手掌蘊勁道極大,窗欞被他一掌便拍斷了一,嚇得師暄妍鵪鶉似的聳肩後退。
“解釋。”
這夜,他冒雪前來,眼眸暗紅,咬著牙,又要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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