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蒼臨拎著從尚藥局抓來的葯輕輕地推開了殿門。長樂宮安靜地很，原本的侍不知道是前些日子趁跑走了，還是都被陳原順手理了。彷彿除了宮門口的那兩個侍衛，只剩下他跟伏玉兩個人。

蒼臨回手關上殿的門，回過就聽見裏間傳來的說話聲，他探頭進去才發現程忠已經醒了，伏玉正一邊用布巾替他臉，一邊輕聲說著話，邊帶著一點淺笑，好像剛剛那個哭的毫不剋制的人不是他一樣。

蒼臨靠在門邊，就這麼怔怔地盯著裏面的兩個人，他們說話的聲音很輕，蒼臨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可以看得出來伏玉就像忘了自己這幾天經歷的所有苦楚一般，眉眼彎彎，眼帶笑意。他就這麼看了半晌，才回過神一般，輕輕地咳了一聲。

伏玉下意識回過頭，看見蒼臨正站在門口，手裏提著剛剛拿回來的葯，角微微揚起：「我還以為你找不到尚藥局在哪兒呢。」

蒼臨挑眉，不置可否。他先是朝著程忠點了點頭，然後朝伏玉晃了晃手裏的葯：「我去煎藥，不打擾你們說話。」

伏玉急忙站起走到他面前，認真地問道：「你會生火嗎？」

蒼臨搖了搖頭。

「那你知道要如何煎藥嗎？」伏玉又問道。

蒼臨依舊搖頭。

「我就知道是這樣。」伏玉嘆了口氣，手從他手裏將藥包接了過來，「我去煎藥，你幫我喂忠叔喝點水。」說完，拿著藥包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蒼臨有些茫然地盯著伏玉離開的方向看了一會，他發現即使回到了這皇城裏，那人還是從來沒把自己當過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他輕輕地搖了搖頭，轉倒了杯水來到床榻前。

程忠正靠坐在床上，見蒼臨過來，蒼老的臉上出了一苦笑：「沒想到不僅陛下沒能逃出去，還連你一起被拖累進來了。」

蒼臨搖頭，跪坐在床榻的邊上喂程忠喝了幾口水。隔著如此近的距離讓他看得出來程忠的面幾乎是慘白，儘管他那件滿是污的衫已經被伏玉換掉，但整個人看起來依舊有一些狼狽與虛弱，蒼臨不敢想像這個半老的人這幾日都經歷了些什麼。

他與程忠其實也算不上相識，只不過那日說了幾句話，但是他卻記得那日最初伏玉是不想帶他這個麻煩一起走的，是程忠開口伏玉才答應。儘管最後他們還是沒能逃，但這個人對他多也算是有救命之恩。

蒼臨長到這麼大素來恩怨分明，對他好的人他都記得，雖然長到現在他並沒有見幾個。那麼程忠應該就算得上是一個了。蒼臨一直沒什麼表的小臉稍微和緩了一點，他皺著眉頭考慮了一下才問道：「你上的傷口，還疼嗎？」

程忠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別看我一把老骨頭了，命的很呢，雖然看起來有些唬人，但其實沒什麼大礙。只是陛下不放心罷了。」

蒼臨點了一下頭：「他很擔心你。」

「陛下是個好孩子，重義的很，別看我只是個老殘廢，但是他卻從來不把我當下等人看，先前啊，我們還住在冷宮的時候，他就一直想著帶我出宮，買一座大房子，給我養老。」說到這程忠面上的表格外的溫和，出實實在在地滿足。

蒼臨不解：「那你那一日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走？」

程忠抬眼看向他，輕輕笑了一下：「你們年輕人康健，有手有腳的，養活自己容易的很。我這把老骨頭也活不了幾年了，何必跟到宮外去拖累他？」

蒼臨偏著頭看了程忠一會，慢慢垂下眼，將眼底的緒都藏在眼睫之後。

程忠安靜地看著他，輕聲道：「我知道你初宮肯定各種不適應，尤其……」程忠向下看了一眼，沒有多言，「不過人啊，不管走到了什麼樣的境地，總都有活下去的辦法，而只要能活下去，所有的那些問題，就都不是問題了。」

蒼臨長到這麼大，從來沒有誰像程忠這樣以一個老者的份，帶著一點慈，心平氣和的跟他說上這樣的話，儘管他還並不能完全理解程忠的意思，卻認真地聽他將話說完，而後點了點頭。

程忠到底是年紀大了，又了傷，說了一會話就覺得疲憊，蒼臨很敏地察覺后，扶著他躺了下來：「你再睡會吧，我去看看……陛下。」

程忠微微點了點頭，面上的神更和緩了一些：「陛下長到這麼大也從來沒遇見過差不多大的人一起玩，現在你們也好做個伴。」

蒼臨點頭：「我知道，我答應過你。」

程忠臉上出一點笑，慢慢地合上眼睛，又睡了過去。蒼臨在床前站了一會，手替程忠掖了掖被角，起出了門。

他在後門口找到了伏玉，這人手裏拿著一把破舊的扇，蹲在一個小葯爐前，專註地盯著葯爐里的火，大概是嫌累贅，他沒有穿裘，上只穿著稍顯單薄的赤黃天子常服，寬大的袖挽起，出看起來還很結實的手臂。

蒼臨擰著眉頭看了他一會，低頭把自己的袖也挽了起來，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不知道什麼原因，他一直都不長個子，明明只比伏玉小上兩歲，看起來卻是又瘦又小，但是手臂都比伏玉的細上一截。

細算起來，現在都過完了年，他已經十三歲了，如果再不長高一點，難道以後就這麼高了嗎？

蒼臨這麼想著，眉頭又皺了起來。伏玉回過頭剛好就看見他板著一張臉站在自己後，不由詫異：「怎麼？」

蒼臨盯著他看了一會，終於開口：「你，咳，你什麼時候長到這麼高的？」

伏玉正掀開藥爐的蓋子看裏面的葯，有些詫異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什麼？」

蒼臨咬了咬下：「我是問，你像我這麼大的時候多高？」

伏玉一愣，隨即就笑了起來，他搖著手裏的扇走到蒼臨面前，手在他頭頂比了比，歪著頭想了想：「這麼看起來你現在好像確實有點矮，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怎麼也比你高上……」

伏玉兩手指比劃了一下，「高上這麼多吧。」

蒼臨有些後悔自己怎麼就問了他這麼個問題，不滿地將伏玉的手打開，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最終還是忍不住瞪著伏玉道：「等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肯定比你現在高出這麼一大截。」

說著他也拿手指比劃了一下，並且故意比剛剛伏玉的還要長上一段。伏玉看著他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發現蒼臨實在是一個很奇怪的人，他有時候斂思慮周全的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但偶爾又會在這種事上稚的很。

伏玉越笑蒼臨就覺得越氣，他手從伏玉手裏將扇拿了過來，走到葯爐前蹲了下來，拿著扇對著爐膛里的火苗扇了起來。

「哎哎哎，你在幹嘛。」伏玉走到他邊，將扇又拿了回來，「我費了半天力氣才點起來的火，你可千萬別給我弄滅了，忠叔那邊還等著喝葯呢！」

蒼臨回了手，蹲在一旁看著伏玉的一舉一，半晌才說道：「你很在意忠叔嗎？」

「當然啊，」伏玉隨口回道，「我不是跟你說過嘛，我娘親去世的走，我那個父皇又不怎麼靠譜，是忠叔在冷宮把我養大的，對我來說，忠叔就是我的長輩。」

「哦。」蒼臨應了一聲，沒有說話。

伏玉沒有得到回應有些疑地側過頭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蒼臨低著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摳著地上的小石頭，輕輕地搖了搖頭。半晌之後他開口：「你教我煎藥吧，以後我幫忠叔煎藥。」

伏玉有些詫異地轉頭看他，眼裏帶著明顯地質疑：「你連生火都不會怎麼煎藥？」

「那我就先學生火。」蒼臨回道，「反正你會什麼都可以慢慢地教給我，你好歹是一國之君，就算是再落魄，有些事總不至於要自己去做吧。」

伏玉勾了一下角：「好歹我是歷代皇帝里，生火生的最好的。」說著，他回頭撿了兩木柴遞到蒼臨手裏，「喏，該加柴了。」

蒼臨從他手裏將柴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塞到爐膛里，看著火舌慢慢地將它們點燃，發出一聲如釋重負般的嘆息。伏玉看著他的樣子，彎了眼角，笑了起來。

蒼臨側過頭就看見他臉上的笑意，終於把自己心底的疑問了出來：「你之前明明……哭了那副樣子，為什麼現在還能笑得出來。」

「我那時候哭是因為忠叔傷不醒，因為我難過。」伏玉回答，「但是現在我不難過了。只要忠叔沒事兒，一切就都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