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其實細細算起來，伏玉離開皇城也不過幾日，但畢竟是在外面過了個年，再回宮時，他已經了十五歲。別人十五歲的時候都在做什麼伏玉不知道，但應該沒有人像他這般無能為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前路如何，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皇城裏好像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賀鴻儀雖然沒對都城百姓下手，但並沒有放過那些被錮在皇城裏的達顯貴，稍有不如他意者，直接除掉以絕後患。皇城之中死的死，逃的逃，茍活下來的也都想方設法地將自己掩藏起來，偌大的皇城好像在一夕之間好像變了一座空城。

輦穿過那些悉的建築，一路卻連一個宮人都沒看見，伏玉從心底升起一不好的預，他終於不可避免地要面對這些日子裏一直不敢去想的問題，忠叔現在在哪兒？

他還活著嗎？

這幾日伏玉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因為即使再不願意承認，他在心底也清楚要先後從陳太后與賀鴻儀手中撿回一條命實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只能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件事，好像這樣就還能殘存一點希，可是現在看著皇城的這幅景，讓他從心底湧起了一絕。

輦緩緩地停了下來，荀掀開車簾將一個包袱扔了進去：「請陛下更。」

伏玉手將那包袱接了過去，順手解開，出裏面的孝服不由一愣，還不及發問就聽見荀淡淡地開口：「陳大人說，太後為人所害，陛下為人子，自然要為母后守孝。」

伏玉不敢拒絕，應聲：「是。」

荀瞥了他一眼，視線又落在一直坐在輦里默不吭聲的蒼臨上，微微翹了一下角：「陳大人已經先行進去了，蒼臨，伺候陛下更吧。」

荀說完話就退了出去，輦裏面又只剩下伏玉與蒼臨二人。伏玉著那個包袱的手指微微繃，指尖都已泛白。蒼臨出手，將他的手指一一鬆開，凝神看著他的眼睛：「我幫你更。」

伏玉抬起頭，對上蒼臨那雙漆黑的眼睛，微微垂下眼簾，輕輕點了點頭：「好。」

赤黃的天子常服，外面是素白的孝服，連帶蒼臨都換上了侍的服，默不作聲地跟在伏玉後下了車。

長樂宮。

伏玉抬起頭盯著那三個字看了一會，微微垂下眼簾。兜兜轉轉折騰了這幾日，他最終還是回到了這裏。

見他站在門口久久地沒有反應，一直站在一旁的荀突然開口：「陛下，陳大人還在裏面等你。」

伏玉側過臉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一雙眸子在荀臉上停留了一會，才淡淡地開口：「朕知道了。」

長樂宮靜的可怕，雖然先前這裏也並不怎麼熱鬧，但從未像現在這樣，著一死氣，又或者，是伏玉從心底里的。他一隻手了自己的袖口，一步一步地走進了正殿，唯一跟著他的蒼臨也在正殿門口被守衛攔了下來，只剩下伏玉一個人去面對陳原。

陳原正站在大殿正中央，背對著伏玉，仰頭專註地看著牆上的掛著的一幅畫，聽見腳步聲時，他才緩緩地轉過頭，朝著伏玉出一點笑意：「陛下，一路勞頓又回到這裏了，你是不是高興的很？」

伏玉應了一聲，輕輕點了點頭。

陳原輕笑，抬手指了指那幅畫：「這幅畫是先帝還是太子的時候畫的，畫中的風景正是我們府里的後花園。」他隔空在一個位置點了點，「因為先父是太子太傅，太子時常到府里拜訪，就是在這裏，他第一次見到了妹妹。」

陳原盯著那幅圖，似乎陷了思緒之中，語氣里卻帶著一嘲諷：「向先父求親的是他，不顧太子之尊跪在我府堂中信誓旦旦許諾會待我妹妹好的人也是他。可是後來呢？一個邢罡的胡言語，一個長生不老的癡夢，還有那個，那個邢罡塞到他枕邊的蕭氏，一國之君坐擁天下，又怎麼會還記得年無知時的誓言？」說完，他直接出手將那幅畫扯了下來，「這幅畫掛在這裏太久了，久到連你那個父皇自己都不記得他到底為了什麼畫它，你們伏家的人，可真的是無無義。」

伏玉對陳原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他不知何原因至今不曾婚娶，加上父母早逝，邊只有陳太后一個親人，幾次接倒也看得出來兄妹關係融洽，而如今陳太后被殺，失去唯一的親人，讓陳原看起來更加的晴不定，喜怒無常。

伏玉微微低著頭，不敢去看陳原的眼睛，只用餘看見陳原將那幅畫拿到手裏，看了良久，而後慢慢湊近一旁的燭火。火舌迅速地吞噬了整個畫卷，將其化為灰燼，落在地上。

陳原盯著最後一點火星熄滅，才輕聲道：「人早就不在了，還留著這畫幹什麼。」他輕輕地拍了拍手，再抬眼的時候，剛剛眼底存在的那哀傷似乎也消失的無影蹤，只剩下伏玉最悉的那副笑容，「終於回了宮，陛下難道就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伏玉被迫抬起頭，怔怔地看著陳原，然後緩緩地搖了搖頭。

伏玉的反應都在陳原的意料之中，他抬起手了伏玉的頭頂：「陛下當日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急著出宮，大概有很多人沒來得及安頓，想必也擔心的很，現在終於回宮了，也該跟自己的故人見一見了。」說到這，他像是想到什麼好玩的事笑了一下，湊到伏玉耳邊，「為了找到陛下這位故人，我可是著實費了點功夫。」說著他抬頭對著外面吩咐道，「把人帶進來。」

伏玉在聽見「出宮」那兩個字的時候就升起一恐慌，那一日陳原雖然對他百般折磨，卻隻字不提此事，伏玉只以為那一日的人彘與生就算是警告，到此刻他才明白，不，對陳原來說，那遠遠不夠。

陳原深深地知道他的肋，先前的威脅與恐嚇只是陳原表達自己不滿意的一個小手段，今日才是對他真真正正的警告。

大殿門緩緩地打開，兩個侍衛拖著一個渾沾染著污的人走了進來，伏玉只看了一眼，就認出那人是誰，畢竟先前的十幾年來，是這個人養他長大。伏玉閉上眼睛，各種緒都湧進眼底，讓他不敢睜開眼，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睜開眼，眼淚就會洶湧而出。他不怕哭，也從來不覺得那丟人，但不是這個時候，不能在陳原面前。

因為他知道，他越痛苦，只會讓陳原越痛快。

伏玉地咬著自己的下，咸腥的鮮充斥著他的口腔，疼痛的覺退了他的眼淚，他終於有勇氣重新睜開眼，拖著自己沉重的腳步，慢慢地走到程忠面前。

他的手指在抖，抖到他沒有辦法去探程忠的鼻息。他聽見陳原的聲音在後響起：「放心吧，陛下，我對一個老太監的命不怎麼敢興趣。陛下此次溜出宮，險釀大患，總該給些懲戒，但陛下貴為一國之君，為臣總不好對陛下手，而這個人對陛下有教養之責，為陛下些小懲罰也是應該。」

伏玉將自己的手指輕輕地收了回來，他努力地找回自己的聲音：「是朕的錯，舅父要教訓朕也是應該。只是忠叔年紀大了，扛不住這些，朕想請醫來替他診治。」

陳原瞭然地點了點頭：「這也是應該。」說到這他笑了一下，「不過陛下對一個老太監都如此的有義，這點看起來還真不像你們伏家人。」

伏玉低著頭沒有回答，陳原走到他面前，迫使他抬起頭看著自己：「陛下，這次你記住我說的聽話是什麼意思了吧？」

伏玉閉了閉眼：「朕記住了。」

「那就好。」陳原滿意地點了點頭，眉眼一轉，又道，「即使陛下忘了也沒關係，臣前幾日為陛下準備的那個大禮現在也在皇城，陛下若是怕忘了可以時不時地去看看。要說這邢國師就是強健，上次我過去，他還在拚命的掙扎呢。不過，」他看了一眼因為侍衛鬆開手而癱倒在地的程忠，「要是這個老太監，只怕扛不住這麼折騰。」

伏玉用力地了自己的拳頭，而後又放開，他拚命的吸氣，然後用力地吐出，終於緩緩地開口：「我明白了，舅父，這一次，我真的記住了。」

陳原笑了一下，朝著那兩個侍衛揮了揮手：「把人扶到榻上去，將醫請來，也順便給陛下把個平安脈，畢竟明日天明，群臣還等著早朝呢。」

說完，他一甩擺，頭也不回地出了大殿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