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伏玉覺得自己此生如果真的怕什麼人的話，那大概非陳原莫屬了，每次見到那個人和他永遠掛在臉上的笑意，就會從心底升起一寒意。因為他永遠也料想不到在這人的笑意之後，他會說出什麼，做出什麼，會給自己造怎樣的傷害。

就像是此刻，他站在陳原面前，藏在後的手微微有些抖，他甚至都不敢抬頭去看陳原此刻的表。

「陛下，你大概沒想到這麼快我們就見面了吧？」陳原騎在馬上，角勾起一個淺笑，手裏的馬鞭抬了抬，在伏玉面前凌空點了點，而後慢慢偏轉，落到他側蒼臨的頭上，沿著他的臉慢慢向下，挑起蒼臨的下頜，「沒想到陛下這麼快就到了新朋友。」

蒼臨下意識地後退，想要避開那馬鞭，伏玉察覺到他的作，悄悄地按住他的手，仰頭看向陳原：「舅父，這人是我在路上剛認識的，他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我想幹什麼，只是因為都要離開都城，所以一起，一起搭個伴，對，只是一起搭個伴。」

「這樣啊，」陳原用馬鞭輕輕地敲了敲蒼臨的頭，「既然不是陛下的朋友那也好，不然置他的時候，總要顧及一些陛下的。」

「置？」伏玉茫然地回道，「為什麼要置他，他跟這件事沒有關係，跟我也沒有關係。」

「就是因為沒有關係，所以如何置，陛下也不會在意，不是嗎？」陳原角向上揚了揚，「他既然是個外人，總不能帶回都城，但就這麼放走，我也不怎麼放心。」說完，他回頭看了荀一眼，「理了。」

即使是蒼臨，在這種時候也終於到了害怕，因為他看的出來這個臉上帶著淺笑的男人，眼底是真真切切的殺意。他向後退了一步，卻發現他們兩個已經被陳原的人團團圍住，毫無退路。

「舅父！」伏玉擋在蒼臨前，試圖用自己將蒼臨完全遮住，慌忙道，「能不能別置他，他……」伏玉想說他是無辜的，他只是想要活命而已，可是陳原又何嘗不知道蒼臨是無辜的呢？他只不過嫌這個半大的小孩礙眼而已，因為礙眼所以殺掉，他陳原一向如此的隨心所。

「他什麼？」陳原耐心地問道，「陛下不想讓我置他？那陛下想把這個人怎麼辦？」

怎麼辦？伏玉垂下眼簾，他自詡不是一個多善良多有同心的人，因為畢竟很多時候，他連自保都做不到，可是歸結底，蒼臨是因為他才捲這件事的，他沒辦法看著蒼臨死在眼前。

先前蒼臨想方設法地逃出宮去，只不過是想要活命而已，那現在，自己就保住他這條命吧。

伏玉抬眼，朝著陳原道：「他其實是宮裏的一個侍，所以，我想帶他回宮，留在我邊伺候我。」

陳原挑眉，一副恍然大悟地樣子：「陛下是在求我嗎？」

「是，舅父。」伏玉輕聲道，「能不能讓我把這個小太監帶回長樂宮？」

陳原笑了起來，良久，他從馬上翻而下，走到伏玉面前，手了他的頭頂：「陛下在宮外也玩的差不多了，的確該回宮了。既然陛下開了口，臣總不會拒絕。」他側過頭，朝著荀看了一眼，「帶下去檢查一下，沒有什麼問題就按陛下的要求辦吧。」

荀領命朝著蒼臨走了過來，蒼臨看了他一眼，向後又退了兩步，伏玉抓住蒼臨的手腕，在他耳邊低聲道：「沒什麼比活著更重要。」

蒼臨側過頭，剛好看見伏玉低垂的眼睫，他覺得從被抓住開始，眼前這個年就彷彿變了一個人一般，他說不清伏玉變在哪裏又或者是因為，曾經滿懷的希，所有對未來的幻想，到了此刻，全部熄滅，只剩下深深的絕。

蒼臨來不及再說些什麼，只能由著自己跟上那個荀。

伏玉看著蒼臨被帶走，慢慢地收回視線。他看的出來，雖然那個荀未必算得上一個好人，但既然陳原答應留蒼臨一條命，那麼蒼臨就能活下去，至於其他的，他連自己都救不了，更幫不了蒼臨。

陳原發出一聲輕笑，他將手裏的馬鞭隨意遞給一個侍衛，朝著伏玉看了一眼：「臣此次南下，除了了卻了自己的一樁心事，還有了一件意外收穫，正好你我甥舅許久未見，就當做是給陛下的見面禮吧。」

伏玉對上陳原臉上的笑意，從心底地升起一不好的預，他吞了一下口水，開口：「舅父客氣了，是朕無能，要舅父為了朝政奔波，朕已經無以為報，又有何面要舅父的見面禮？」

陳原翹了翹角，手了伏玉的頭：「陛下倒是懂事了。這樣吧，既然是給陛下準備的見面禮，陛下好歹也看一眼，也當是全臣的一片心意，如何？」

伏玉又怎敢再拒絕：「那，勞煩舅父了。」

陳原擺了擺手：「確實是廢了一點心思，不過，臣也是高興的很。」說完，他抬了抬手，「去吧，把給陛下準備的見面禮送過來。」

立刻有人領命而去，伏玉獃獃地站在原地，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從見到陳原開始，陳原就隻字未提他不在的這些日子都城發生的事，沒有提賀鴻儀對都城的攻打，沒有提陳太后現在的況，更沒有提伏玉趁逃出都城，妄圖逃走的事。

伏玉不相信他不知道，也不相信他會不計較這些事，陳原此人從來不是什麼良善之人，他不跟妄想陳原就此會放過他。他整個脊背都綳的很，生怕自己有一點的作都會為陳原就此發作的理由。

片刻的功夫，幾個侍衛就推著一輛罩著黑布料的木籠車走了過來。陳原手捉住伏玉的手腕，帶著他走到那木籠車前，低聲道：「陛下，親自打開看看，你一定會喜歡的。」

伏玉不知道那木籠車裏面究竟是什麼東西，只是陳原的樣子讓他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可是他卻不敢，陳原的手並沒有用力，卻帶著他的手腕慢慢上抬。伏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住了那布料的一角，用力地一扯，將整個木籠車的全貌了出來。

沒有他以為的兇，也沒有他以為的會對自己造什麼傷害的品，只有模模糊糊的一個東西趴在籠底，看不出個囫圇樣子。

陳原笑了一下，拉著伏玉又向前走了兩步：「來，陛下，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先帝的國師，邢罡邢大人。你年紀小或許還不知道，這位邢大人當年可是權傾朝野，不管是深宮院，還是前朝，沒有任何一個人敢不如他的意。」說到這，陳原發出一聲嘲諷的笑聲，「只是很可惜，現在也落得這麼一個，豬狗不如的下場。」

伏玉被迫又朝著那木籠看了一眼，如果陳原不說，他幾乎無法分辨那居然是一個人，因為他沒有雙手，也沒有雙腳，甚至那張臉上，除了兩個窟窿，再無其他。渾上下滿是跡與污穢，只看得伏玉忍不住作嘔，他慌忙閉上眼睛，輕聲問道：「他，他怎麼了這樣？」

「人彘，陛下聽說過嗎？」陳原耐心地解釋道，「相傳當年呂太后就是這麼對戚夫人的，斷其手足，挖去眼睛，熏聾耳朵，切去舌頭，再灌上一點啞葯，就了人彘。」說到這，陳原手在那木籠上輕輕地敲了敲，「聽說戚夫人活了一年多呢，陛下你說，咱們這位邢大人當年可是號稱能煉就長生不老葯的神人，是不是能活的更久一點？」

伏玉整個人都止不住地抖起來，他無法想像這個邢罡從一個活生生的人經歷了什麼才變現在這樣一團「東西」，他只覺得驚恐，陳原的語氣越是輕描淡寫，他就越覺得恐慌，他曾經以為死是這個世界上最嚴重的事，而現在陳原分明是在告訴他，他有無數的手段能讓一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陛下，我問你話呢。」陳原的聲音再次想起，伏玉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對上陳原那雙笑意分明的眼睛，他急忙搖了搖頭：「朕，朕不知道，朕什麼都不知道。」

陳原笑的更加的燦爛：「陛下，你的臉可不怎麼好，是臣的這份見面禮你不滿意嗎？」

伏玉下意識地點頭，又慌忙搖頭，他不斷地跟自己說陳原還要留著他，不會殺了他也不會把他做人彘，但，木籠車裏那個似乎還在拚命蠕的東西讓他幾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伏玉在宮裏長大，深知那裏有無數見不得人上不得枱面的手段，卻從來沒有見過陳原這樣的人。

陳原沒有他一手指，甚至連一句訓斥的話都沒有說出口，他就這麼輕飄飄地給他看了一樣東西，卻給了他最重的一次警告。

陳原滿意地打量著伏玉的表，然後揮了揮手，有人將那木籠車重新蓋好，推了下去。

陳原低下頭，湊在伏玉耳邊輕聲道：「陛下，我送你的東西，你看仔細了嗎？」

伏玉只能點頭。

「那就好。」陳原輕笑，「看得越仔細就記得越清楚，陛下大概也會記住我當日所說的『聽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