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伏玉一直很喜歡吃烤紅薯，畢竟對於他與忠叔來說，任何吃食都顯得彌足珍貴。在寒冷的冬天裏，蜷在炭火前，捧著一個熱氣騰騰的紅薯，剝開髒兮兮的外皮，出金黃的瓤，香氣撲鼻。

忠叔一般只是裝模作樣的吃上一小口就全都給了伏玉，伏玉小時候只是以為忠叔不吃，等漸漸長大才明白，忠叔只是儘可能地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給伏玉。

所以很多年以來，伏玉對於冬天最好的回憶，就是一個暖烘烘的火盆，香甜的紅薯，還有忠叔講的那些民間傳說，昏黃的火里，慢慢進夢鄉。

「你又在想怎麼趕我走嗎？」蒼臨的聲音將伏玉從思緒中喚醒，他抬起頭正對上年那雙漆黑的眼眸，伏玉發現蒼臨的眼珠很黑，微微泛著水，看著一個人的時候會讓對方有一種整個人都陷這雙眼底的覺，在這種時候他說什麼，你都忍不住想要答應。

「不是已經跟你道歉了嗎？怎麼還這麼記仇？」伏玉用木拉了一下炭火里的紅薯，「這不是還烤了紅薯給你嗎？」

蒼臨低頭看了那紅薯一眼，眼底閃爍，最終回道：「你只是為剛剛的事道歉，不代表你之後就不會做了。」

伏玉低低地嘆了口氣：「你這個孩子怎麼心思這麼深？」

蒼臨抬頭，面帶不滿：「我說了，我不是孩子，我比你只小兩歲。」

伏玉發現蒼臨在這種事上好像格外的固執，最終只好點了點頭：「知道了知道了，吃點東西吧，紅薯一會就好了。」

蒼臨從一直抱在懷裏的紙包里拿了一塊不知道是什麼的糕點看了一眼，似乎是猶豫了一下，徑直送到伏玉邊，伏玉對上他那雙可憐兮兮的眼睛，下意識地就張開，把那塊糕點吃進裏，香甜的覺瀰漫了整個口腔，伏玉含糊不清地開口：「嗯，很好吃，你自己也吃。」

蒼臨眨了眨眼睛，看著伏玉將那糕點咽了下去，才手又拿了一塊糕點，慢吞吞地吃了下去。他的吃相格外的溫文爾雅，細細的咀嚼，慢慢地吞咽，整塊糕點吃完，上居然沒有沾上一點渣滓。伏玉眼地看著他，覺得跟蒼臨對比起來，自己就像是哪個大家公子邊的小廝。他抬手了自己的角，低著頭繼續研究炭盆里的紅薯。

等伏玉將烤好的紅薯從炭盆里拿出來的時候，蒼臨盯著那個黑乎乎的東西皺了皺眉，不敢相信地看著伏玉：「這個東西，真的能吃？」

「你沒吃過烤紅薯啊？」伏玉笑，「我跟你說，不僅能吃，還很好吃。」說著他忍著燙剝開紅薯的外皮，出黃澄澄的瓤，朝著蒼臨跟前送了送，「聞聞，香不香？」

蒼臨小心翼翼地湊近聞了聞，然後認真地點了點頭，他盯著伏玉手裏的紅薯看了一會，低聲道：「夫人不喜歡，所以府里從來沒有這種東西。」

伏玉知道他說的應該是他進宮前的那個府，至於是哪座府，哪家夫人，蒼臨從來不提，他也不想多問，只是笑了一下，把手裏那個剝好皮的紅薯送到蒼臨手裏：「吃吧，這兒可沒有什麼夫人，以後也不會有。」

蒼臨愣愣地看著他，然後慢慢地勾了勾角，用力地點了點頭。

儘管在伏玉眼裏，烤紅薯是很好吃的東西，但其實他也知道，在別人眼裏，這未必是多稀罕的東西，但蒼臨卻吃的格外認真，這讓伏玉覺得心底都有些發，他低下頭給手裏的紅薯剝皮，角忍不住漾起笑紋。

咬了一口紅薯，他抬頭看向蒼臨：「要聽故事嗎？」

蒼臨抬頭眼帶懷疑：「什麼故事？」

「嗯……」伏玉想了想，「今天是除夕，那就給你講一個，年的故事吧，你聽過嗎？」

蒼臨吃紅薯的作慢了下來，似乎對伏玉要講的故事真的很興趣：「我什麼故事都沒聽過。」

「那好，那就講年的故事。」伏玉彎了眼角，捧著手裏的烤紅薯往炭盆前又湊了湊，刻意低了聲音，「很久很久以前啊……」

窗外的天漸漸暗淡起來，遠的巷子裏還是斷斷續續地響起竹聲，打破夜的安寧，家家戶戶團聚在一起，一同守著這一年的最後一晚。

在都城的某個角落，一間狹小的屋子裏，昏黃的燈火下，兩個年烤著炭盆，吃著烤紅薯，也一起過了一個安寧的除夕夜。前一年的所有悲歡離合，所有心驚膽戰都被留在這一夜，等天漸漸亮起，新的一年來臨，他們將一起開始一段新的人生。

伏玉最開始只是想講一個年的故事應應景，卻沒想到蒼臨對這種民間傳說興趣的很，伏玉難得遇到如此捧場的人，便毫無保留的把這些年來忠叔講給自己的故事一個接一個地講了出來。

蒼臨抱著膝蓋，睜著一雙大眼睛，聽得又認真又安靜，還時不時地在伏玉停下來的間隙遞水給他。兩個年就這麼湊在一起，一個講故事，一個聽故事，度過他們相識以後的第一個除夕夜，直到天漸漸亮了起來，二人都起了睡意，才爬到床上，挨著對方進沉沉的夢鄉。

伏玉也不知道自己這一覺睡了多久，他是被邊的靜吵醒的，睜開眼發現蒼臨已經起來了，正穿外袍準備出門，伏玉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什麼時辰了？你幹嘛去？」

「未時。」蒼臨回道，「我聽著外面巷子裏好像有靜，去看一眼，你可以再睡一會。」

「靜？」伏玉挑眉，也跟著爬了起來，一邊手去拿自己的外袍，一邊問道，「什麼靜？今天是初一，是不是誰放竹？」

「不是竹聲。」蒼臨回道，話落已經出了裏間的門，往院裏走去。

伏玉急匆匆穿好外袍，跟在蒼臨後進到院子裏，看著蒼臨放輕了腳步走到院門邊，將院門打開一個隙，小心翼翼地張。伏玉走到他邊也想著向外看，卻被蒼臨擋在後，不讓他靠前。

伏玉微微有些不滿，還不能說話，蒼臨已經開了院門，將自己半個子探了出去，朝著過路的人問道：「老伯，我看外邊吵吵嚷嚷的，這是怎麼了？」

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回道：「秦國公大軍進城啦！雖說倒是沒有像在邊關那樣殺人屠城，但是這城裏現在也的很，大傢伙不是想逃出城去，就是躲在家裏不出門，反正後生啊，千萬別到跑。」

蒼臨點了點頭：「知道了，老伯，多謝。」說完就回了子，將院門重新關上，回頭看著伏玉，眉眼微微皺了起來，跟前夜那個乖巧聽故事的年判若兩人，「賀鴻儀的大軍進城了，現在城裏的一塌糊塗，我出去打探一下，趁著他此時的目標應該都在宮裏，抓時間逃出都城。不然等過幾天他了結了宮裏的事端，回頭髮現你不在，在城裏搜索，你我想逃出去就難了。」

「你自己去打探？」伏玉眉頭鎖起，他也聽說過賀鴻儀的名聲，知道他的可怕應該不遜於陳原，眼下城裏一團，讓蒼臨這麼一個小孩出去打探，總覺得有些不安全。

蒼臨對上他眼裏的擔憂，微垂下眼簾：「現在不知道城裏什麼況，帶你出去才不安全，畢竟我不過是一個……」他頓了一下，「沒有人會注意我。」

伏玉覺得自己還要說些什麼，又聽見蒼臨繼續道：「你放心，只要不是不小心死在外面，我肯定會說話算話及時與你回來匯合的，絕不會想著如何把你甩掉。」

伏玉：「……」

昨晚那個一起吃烤紅薯，一起烤火講故事的小孩大概是他的幻覺吧，一早起來這人又變了這樣有點彆扭又有點不可理喻。

而且還記仇。

伏玉低低嘆了口氣，耐著子道：「那好，我就在這兒等你，我保證，這次不再想著把你甩掉一個人離開，你去打探完即刻趕回來與我匯合，如何？」

蒼臨抬手無意識地扣了扣木製的院門，心似乎糾結了一番，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說到做到。」

「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