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和氏璧(3)這兩人多年默契,於正事調笑間片言轉折,卻是毫無凝滯,楚王商此時也肅然道:「此我家事也,令尹休管。」
昭也固執道:「國君家事,便干國事,如何不能管?」
楚王商嗐了一聲,有些鬱悶地道:「此事與太子無關,你自管放心。」
昭立刻反問道:「與太子無關……大王莫不是要對王後行事?」
楚王商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昭嘆息道:「列國諸侯,因,而厭元妃年老衰,另興廢立,原也不止一個兩個,臣只道大王是個明白人,卻不想也是守不住這條線啊!」
楚王商看了昭一眼,明知道他是激將,卻也忍不住道:「非是寡人厭舊,乃王后不仁……」
昭眉一挑道:「是越人之事……」
兩人四目會,彼此明白,不過一個媵妾,便是置了又能如何,不過是楚王商厭了王后,但卻不至於會因此而要興廢后之舉。
楚王商搖頭道:「非也,前日九公主金丸彈雀,誤衝撞了王后,王后竟是殺大發,甚至在寡人面前也是出言不遜……」
昭默然,楚王商提到的卻是任何一個男人都不能忍的事:子嗣。
為男人,他能夠明白楚王商的震怒,但在宗法上,又不至於到了非要廢后的程度,只輕嘆一聲道:「大王當真要廢后?」
楚王商反問道:「以令尹之意呢?」
昭卻道:「廢后甚易,然則太子仍在,他日太子繼位,王后怕是仍要回到宮中。到時候王后心懷怨恨,只怕是……」
他沒有說下去,但楚王商卻已經明白,到時候王后含恨而來,只怕心存報復,手段更為酷烈。
楚王商角一冷笑道:「難道寡人當真就奈何不得?」
昭看著楚王商的冷笑,嘆息,他能夠從這一笑容中看出楚王商的意思來,卻是搖頭道:「不妥,不妥。」
楚王商反問道:「令尹知道寡人的意思?」
昭卻是搖頭,他明白楚王商的意思,大不了自己死的時候讓王后從殉便是,一了百了。他卻不得不指出此舉的不可行道:「奉父是孝,奉母亦是孝。」
楚王商語塞,新君奉命讓王后從殉是孝,違命保母亦是孝道,於禮法上,只怕也是指責他不得。
昭又道:「從來母子相系,大王若要保太子,便不能對王后太過。更何況,王后便是不慈,然未有明罪,如若置太過,則非王后不慈,乃大王寡恩了。」
楚王商忽然然大怒道:「說什麼母子相系,與其要寡人投鼠忌,寡人不如連這『』也一併毀卻了。」
昭一驚,趨前兩步,急道:「大王,太子無過!」
楚王商卻冷笑道:「愚即是過,庸即是過。異日他若不能節制其母,豈不毀我宗室。」
昭上前拱手道:「但有老臣在,斷不敢教此事發生。」
楚王商手指輕輕敲著幾案,卻看向昭道:「令尹既如此言,想必有萬全之策了?」
這樣的眼太過,昭忽然靈一閃,卻忽然已經明白了關節所在,無言苦笑道:「大王你又給老臣下套了。」
楚王商這種眼神,他真是悉得刻骨銘心,多年來,但凡是楚王商有了為難之事,要他出頭或者要他出主意,便是這般眼神。
此時他恍悟楚王商前頭說廢說殺,不過是個引子,想藉此讓自己站出來,為他的後宮妃嬪子嗣保而已。
想到這裏,昭不有老淚縱橫之,他這一輩子,就是被他的君王坑害和背黑鍋的一輩子啊。
想到這些,他只得上前,肅然一禮,大聲道:「大王,王后乃是元后,太子冊立多年,臣請大王三思。大王若固執已見,臣不敢奉詔。」
他的眼角看到跪坐在角落裏的史,這時候開始筆疾書了。
這場戲,演的是王后失德,致使君王震怒,廢王后,危及太子,有忠臣泣上書,力保元后儲君。
他的聲音略大了些,外頭便開始有細碎的腳步聲疾奔而去。
接下來,就是第二場戲的轉折了。
楚王商咳嗽一聲,高聲道:「那依令尹之見,莫非要等到寡人歸天之後,王后大肆殺伐,那時候令尹才會奉詔?只可惜那時候寡人已經不在,也無詔可奉了。」
昭鄭重地道:「帝王胤,豈容戕害。大王但請放心,老臣今日能在這裏保得住王后和太子,異日就能保得住大王所有的兒不戕害。」
楚王商冷冷地道:「從來唯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寡人能聽得進令尹的忠言,可是到了那一天,何人能夠擋得住一個發瘋的人?」
昭肅容道:「有國法在,有宗廟在,有我羋姓一脈所有的宗族封臣在,有文武百在,規矩就不會。大王,這些年來王后雖然有些驕橫,行事卻不曾真的太越過規矩。心裏比誰都清楚,什麼事能做,什麼事做不得。若當真王后了宗法,老臣為宗伯,自會開宗廟,請祖宗家法,幽王後於桐宮。」
史埋頭疾書中。
楚王商看了昭一眼,冷笑道:「到時候,只怕是令尹未必有此能力了。」
昭肅然道:「老臣知道大王說的是太子。大王,太子也是一個男人,男人總想自己作主的。他為太子,只能依附於王后,共同進退。有朝一日他了君王,自然就有為君王的考量了,保全宗室胤,亦是為王者之職責。更何況臣認為事遠到不了這一步,到那時如果太子登基,王后的所思所想,自然也要以太子為主,豈會為私怨而害自毀?」
楚王商長嘆一聲,用力按住太,表忍。
昭關切地膝行一步道:「大王,您沒事吧?」
楚王商點點頭道:「寡人無事。」
昭平息下來,回歸原位。
楚王商忽然坐直,在幾案上取過絹帕,揮筆寫下詔書,蓋上玉璽,放錦囊之中,再用銅印在錦囊外用印泥封口,給昭。
昭接過錦囊,看著楚王商。
楚王商道:「寡人死後,斷不許有后妃或子近臣殉葬,若是有人提出,你便以此詔節制。」
昭接過錦囊,下拜道:「臣肝腦塗地,不敢有負大王。」
楚王商擺手道:「去吧!」
昭退出。
楚王商看著昭退出,緩緩閉上眼睛。
誠如昭所言,他並不想廢后,更不想廢太子。但是,他卻不能容忍王后越來越張狂的表現。
廢后,只不過是他敲打王后的行式而已。
若是有可能,他自然是願意悄無聲息地把後宮之事,在後宮解決掉。但也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很可能撐不過一年了,他不想造一個在他後的楚國,也不想自己死後邊的人到戕害。
他就是故意要造一種廢后的風向,讓王后惶恐,讓太子惶恐,讓王后與太子求助昭,再讓昭「犯直諫」保下王后與太子,讓王后與太子欠下昭這份大面。此後,再讓昭以宗室的名義保其子孫,便是王后與太子再有什麼妄,也不得不給昭這點面子。
更何況這種廢立風聲,打了王后的臉面,戕害了的威信,便能夠讓在新王繼位以後,不能手太長,也可保自己的后妃子嗣之安全。
這並非萬全之計,然而也只是他此刻能夠對王後作的最大節制。
他並不想這麼快出手,然則自那日莒姬夜泣之後,他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似乎自己現在不做些什麼,會很快沒有機會再作了。
這種預曾經於戰場上救過他的命,楚人重巫,他也很相信冥冥中自有神意在,既然有此預,他想,他得做些什麼,留下些什麼來。
想到這裏,他懶洋洋地了手,吩咐道:「寡人晝寢,無事不得相擾。」
昭收起錦囊,著了青舃,走下章華臺的臺階,轉迴廊,慢慢地走著。
一重重回廊,曲折宛轉,轉角出,見王后靜靜地站在那兒。
赫赫楚王后,素來出婢僕環侍,副笄六珈,飾華章。而今的王后,卻是科頭素,蒼老憔悴不堪,竟是連姿容也不顧了。
昭吃了一驚,連忙行禮道:「臣昭參見小君。」
王后側讓過,長嘆一聲,掩面嗚咽道:「小是待罪之人,今日之後,不知道是否能令尹之禮。」
昭見如此,雖知是作戲,心中也亦生惻之心,道:「小君可是來見大王?」
王後點頭泣道:「小怒大王,特來簪待罪。」
昭作了一揖:「如此,臣告退。」
王后的臉很難看,死死盯著昭,卻從昭的眼中看不出什麼來,忍了許久,終於還是問道:「大王召令尹何事?」
昭恭敬地道:「小君請恕臣之罪,大王與臣議事,小君若要知道,當去問大王,不應該來問臣。」
王后的表變得很難看,昭微一拱手,便繞過王後邊繼續向前走去。王后看著昭的背影,忽然尖利地了一聲:「我問你,大王是不是要跟你商議廢后的事?」
昭站住,一不。
王后眼中更加瘋狂,不顧禮儀,上前兩步,嘶聲道:「令尹,你敢發誓嗎,你敢發誓今日大王召見你,沒有說過這件事?」
昭慢慢轉過去,慢慢地一步步走近王后,他的眼神嚴厲而銳利道:「那王后敢發誓嗎?王后若敢發誓,終王后一生,不會傷害大王的任何一個兒嗎,不會殺大王的妃嬪嗎??」
王后瑟瑟發抖,直覺本能讓知道應該抓住這個機會,聲道:「若小敢發誓呢,令尹也敢發誓嗎?」
昭肅容道:「若王后敢,那臣也敢發誓,終臣一生,必保全王后和太子的地位不影響。」
王后忽然放鬆下來,喜極而泣,跪下拜謝昭道:「小代太子多謝令尹。」
昭忙避讓回拜道:「大王不負王后與太子,請王后勿負大王。」
王后鬆了一口氣,卻是坐在地上,竟是一下子站不起來了。
侍玳瑁連忙上前扶起王后道:「小君。」
昭卻似是無視王后要知更多的眼神,只一揖道:「如此,臣告退。」
說完,便轉而去。
王後端坐在地上,看著昭遠去的背影,眼神複雜。
玳瑁不安地扶著道:「小君,您無事吧。」
王后擺了擺手,笑容慘淡道:「到了此刻,我還能再求什麼?只要能夠保得住現狀,保得住太子,就是大幸了。」
玳瑁心下慘淡道:「小君!」
王后昂起頭來,向著章華臺行去,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亦無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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