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和氏璧(1)與王后這一次的見面，對於羋月來說更是不一樣。當夜，羋月生平第一次做噩夢。

站在一團漆黑當中，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似乎聽覺視覺全都被蒙住了。素來膽大，可這時候卻沒來由地覺得害怕之至。什麼也做不了，只有放開腳步，不停地跑著，也不知道能跑到哪裏去，到底要逃著什麼，只曉得一步也不敢停下來，若是停下來就似要被這一團黑暗給吞噬了一般。

可是越跑，周遭的漆黑便越是濃稠，濃得似要粘住了的四肢五一般，濃得似要窒息，越跑越慢，漸漸地整個人似要被這一團漆黑給粘住、給淹沒、給悶死……那似是一種腐爛又帶著腥的氣味，漸漸地就要把沒頂了。

失聲驚、卻不出來，想、卻是全麻痹，一也不了。渾只覺得一寒氣侵，用盡全力，掙扎得滿頭儘是大汗，終於發出一聲嘶吼來……

因白日惹了事，向氏不放心，便睡在的邊。睡到半夜，忽覺不對，連忙點亮了油燈一看，卻見羋月息著、臉上儘是掙扎痛苦，卻是一也不能，只是滿臉通紅，汗珠滾落。

嚇得不敢，只因聽說小兒夢噩，最怕驚落下後患來，只急得連忙擰了絹帕為羋月拭去汗珠，將羋月抱在懷中，輕輕安著的後背。

羋月這才似乎稍得了些力氣，用力掙扎著終於嘶吼出聲，這時候的四肢才忽然拳打腳踢起來，向氏不妨被踢了一腳在腹中，也顧不得自己傷痛，連忙抱住羋月喚道：「孺子、孺子，你且醒醒、醒醒！」

羋月自噩夢中驚醒，睜眼便看到了楚王商。

卻原來這夜楚王商正宿於莒姬，因羋月噩夢，侍人走，莒姬正有心事，睡得不穩，便聽到了聲音坐起來詢問，這一問，便連楚王商也醒了。聽說是九公主做了噩夢，兩人便於工起一起去看羋月。恰是見著羋月陷於噩夢，楚王商便自向氏懷中接過兒來，道：「有寡人在，便是有何等鬼魅，敢來近？」果然被楚王商抱在懷中后，羋月便漸漸醒來。睜開眼睛，驚恐地看著前方，一時有些茫然，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一扁，撲進楚王商的懷中大哭道：「父王……」

莒姬坐到楚王商邊，著羋月的額頭驚道：「好燙，孺子，你可是被魘著了？」

羋月搐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我，我不知道，父王，我不要睡覺了，夢裏有惡鬼……」

楚王商看著懷中的，知素來無憂無慮，如今作此噩夢，必是被王后白天的兇惡所驚，心下又是憐惜又暗恨，連忙輕輕拍著羋月道：「無事、無事，有父王在，什麼魑魅魍魎，都傷不了你。」

莒姬心中一，忙問道：「是甚麼樣的惡鬼，我明日巫師作法驅了它？」

羋月有些茫然地搖頭：「不、我不知道。」畢竟只是一個七歲小兒，再伶俐，又怎麼能說得清噩夢中的事，莒姬問了一會兒，卻是什麼也不曾問出來。只是這好幾夜噩夢下來，一個小孩子何曾得住，連醫看了也只說是了驚嚇，便以硃砂等葯服了幾，稍在好轉，又說若是能夠有鎮邪之能夠鎮住邪氣，或會好些。

楚王商聞聽便摘下自己隨掛著的玉璧放在羋月的枕邊，又了巫師在雲夢臺做了場法事，羋月這才漸漸睡得穩了。

小孩子恢復得甚快，過得十幾日，羋月又能夠起來活蹦跳了。倒是莒姬見了上掛著的玉璧，有些吃驚：「大王居然把和氏璧給你了。」

羋月奇道：「什麼是和氏璧？」

莒姬便取了掛著的璧玉仔細端詳，同解釋道：「和氏璧和隨侯珠，乃我楚國雙寶，你上掛著的，便是和氏璧。」

羋月似懂非懂地點頭，又問：「那隨侯珠在哪兒呢？」

莒姬橫了一眼：「小兒家，問這許多作什麼？」羋月再問，莒姬卻始終不答，任憑百般糾纏，也不理。

恰這日楚王商無事，來看羋月，羋月便問：「父王，這玉為何和氏璧，和氏是誰？」楚王商當哄著小兒睡，乃道：「和氏乃是卞和，乃是厲王之時的人。厲王之時，犬戎攻破鎬京，幽王死於驪山，平王東遷……」

羋月時起便是以自家先王事跡為枕邊故事，當下便有些興地說：「兒知道，平王東遷，周室衰弱……」說到這裏，便有些猶豫道：「上次父王不是說，是武王稱王的嗎？」

楚王商笑了，的小腦袋：「甚好，你記得倒是清楚。我族本出自羋姓熊氏，先君繹開創大楚基業，被周天子封子，代代相襲。到後來先王通見周室衰弱就依勢稱王，謚號為武王，又追謚先君蚡冒為厲王。卞和就是厲王時候的人……」

羋月似懂非懂地點頭：「哦！」

楚王商卻似已經沉浸於回憶之中，忽然間起到自己時也是這般在父親面前，聽著他細說國史，不也有了幾分當年的意味來：「那卞和在荊山中見石中有璞玉，於是就將當它獻於厲王。厲王玉匠來辨認，玉匠卻說，那只是石頭。厲王責其欺君，砍了他的左腳……」

羋月眨了眨眼睛問道：「就這麼把他的左腳給砍了？」

楚王商點點頭道：「嗯。」

羋月有些后怕地道：「那豈不是很痛！」

楚王商笑了，指了指的額頭：「你這孺子，自然是怕痛的！」見神已經有些怏怏，便問：「還要再說嗎？」

羋月瞪大了眼睛，連連點頭：「要、要！」

「後來厲王死了，武王繼立，那卞和聽說換了新君，於是又來獻玉，誰曉得玉匠又說，那只是石頭。於是卞和又被砍了右腳……」

羋月聽得不同，進了楚王商的懷中，揪了他的襟，輕輕地說：「他一定很痛很痛……」

楚王商的頭：「是，很痛。」

羋月了鼻子，有點想哭了：「那他為什麼還要來，他不怕痛嗎？」

楚王商輕嘆一聲：「癡兒，這世間有許多東西，比怕痛更重要。庶民奴婢，生死如草芥豬羊，避痛畏死。可是士人卻是為道而活，那卞和雖是匠役之流，唯心頭有這一個道字，便擔得起這顆士子之心，這便無關份了。士不在，而在心，如傅說起於板築、膠鬲起於魚鹽……」

他一時興起多說了些，見羋月一臉迷茫，知道聽不懂，心下笑了笑，又道：「睡吧。」乍聽這種鮮淋漓刺激張的故事，只聽得一半，如何能夠安睡。羋月便扭著份撒道：「父王，兒還要聽，那卞和後來如何了？」

楚王商卻暗忖兒曾經驚，如今這個故事又甚為腥，便有些後悔同講這個故事，便略過中間草草道：「武王駕崩以後，文王繼立，卞和又來獻玉。文王因他如此執著，便命玉匠剖開此石，發現果然是稀世玉，於是厚賞卞和，又以卞和之名將此玉命為和氏璧。」說完了便道：「好了，你要睡了。」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最是好問，羋月聽了不但不睡，而反更神了：「父王，我不明白，如果說無道的厲王，聽不進賢人的真話，只相信佞人的胡說，為什麼有道的武王也一樣砍掉卞和的腳，最後只有文王才發現玉呢？」

楚王商輕嘆一聲道：「因為厲王和武王並不在乎有沒有玉，而在乎臣下是否欺君。」

羋月道：「那文王為什麼不一樣？」

楚王商道：「和氏璧為楚國雙寶，固然是這塊玉舉世罕有，可是文王將此玉作為國寶，卻是為了以此招攬天下賢才。厲王之時，國勢；武王之時，東征西討，他們哪有心思在玉上。直到文王之時，國勢才穩得穩固。君子以玉比德，文王招攬天下的賢才貞士，而當時北方諸國的賢士還以我大楚為蠻夷，文王宣揚卞和之事，又將卞和之玉作為國寶，以示我大楚重玉德，招賢人之意。」

這一堆說下去，羋月更加聽得不懂了。見楚王商似乎沒有再解釋的興緻，偏又聽了那個故事有些害怕，便努力想讓楚王商留下來繼續同說話，便又道：「父王，我聽說和氏璧隨侯珠並稱我楚國二寶，那隨侯珠也是隨後獻給先王的嗎？」

楚王商搖了搖頭道：「那可不是。和氏璧出自荊山，又稱荊山玉。那隨侯珠卻有個別名，靈蛇珠，乃是靈蛇獻於隨侯的。」

羋月爬起來，更興趣了：「真的，蛇也會獻珠？」

楚王商也知聽了和氏璧的故事有些害怕，便也用隨侯珠的故事驅走心頭的害怕。便道：「當年隨侯出行，見路上有大蛇被砍殺兩斷，隨侯見蛇居然未死，於是令人以葯救治后，放蛇歸去。一年以後，隨侯乘舟之遇忽遇風浪，有大蛇於水中銜大珠獻上，珠盈徑寸，而夜有明，如月之照，可以燭室。隨侯以此誇耀諸侯……」

羋月睜著大大的眼睛問道：「然後呢？」

楚王商卻不提起，草草道：「後來隨國並於我楚國，隨侯珠便到了楚宮。」

羋月想了想，輕嘆了一聲：「唉，隨侯真傻。」

楚王商問道：「怎麼了？你又知道什麼？」

羋月小大人一般道：「隨侯要是不誇耀，就不會被搶了……」

楚王商失笑道：「小兒之見。這是大爭之世，孔子作春秋，便有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社稷者，不可勝數。大國并吞有小國，有沒有寶珠，都是無法避免的。」

羋月卻忽然問了一聲道：「為什麼隨侯珠與和氏璧是國寶，難道其他珠玉皆不如嗎？」

楚王商卻反問道：「你說呢？」

羋月低頭努力地想了想，楚王商本是隨口一說，見如此倒笑了：「這豈是你這等小兒能解，睡吧。」

羋月卻凝思片刻，忽地抬起頭來，一邊想著，一邊猶豫地道：「父王，你說文王宣揚卞和之事，奉和氏璧為國寶，是為了招賢，兒似乎懂了。和氏璧是招賢，那隨侯珠是不是說，我楚國很強大呢？隨侯珠原是隨國的寶貝，我楚國卻滅了隨國，將寶貝搶了。誇示隨侯珠，就能讓人想起我們大楚有多厲害！對嗎？」先是有些猶豫，越說到後來，越是流利，最後便抱著楚王商的手臂，兩眼彎彎，閃耀著期待誇獎的神采。

楚王商卻有些驚詫地看著羋月，神複雜。

見他臉有異，羋月這才不安地扭了扭子：「父王，我說錯了嗎？」

楚王商搖頭道：「不，你沒說錯。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嗎？」羋月乖覺地點點頭。

楚王商沉默不語，心中卻是已經掀起波瀾來，難道天象果然靈異，唐昧之說竟有可信之？不過才這般年紀，又是兒之，就有這般的悟，太子槐只怕是一生都不會有這樣的領悟。若你是男兒，若你是男兒，便是再好不過了，唉！

他心中自正暗嘆，羋月見他不語，又了一聲道：「父王。」楚王商回過神來，道：「你說得不錯，以隨侯珠為國寶，是為了彰顯武功，以和氏璧為國寶，是為了宣揚文德。你記住了，楚國真正的雙寶，不是珠寶玉，而是文治武功。」羋月連忙點頭。

楚王商了的腦袋道：「睡吧，有先祖靈威庇佑，這一覺你必能睡得安穩，不會有邪魔侵了。」

羋月點點頭，鑽進被窩躺下，閉上眼睛。楚王商坐在旁邊，看著睡了，奉方悄悄地熄了燈燭，只剩下最後一支。

羋月已經閉上了眼睛，可眼皮仍然在著，忽然又睜開眼睛探起頭來問道：「父王，和氏璧在這裏，那隨侯珠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