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垂髫年(2)莒姬順著他的目看去，卻是前面迴廊，向氏舉著一隻鞀鼓，在逗弄著小公主。小公主跌跌撞撞地跑著，向氏一綠的宮裝在前面慢慢地退著，形窈窕，如同初生的春草一樣溫悅目，聲音低低的，似春雨潤，無聲而沁人。

莒姬見楚王商看得怔住，心中不免微有酸意，轉念一想，便走到楚王商後，指著向氏微笑道：「大王可還認得向氏妹妹？」

楚王商：「向氏？」

莒姬提醒道：「大王不記得了，就是九公主的生母啊！」

楚王商啊了一聲，他於向氏實是印象不深，初見時如同膽怯的小鼠，畏不已，轉眼即忘。及後來聽說懷孕，特意去看了幾次，不是吐得昏天黑地臉黃臘，便是滿臉紅大腹便便，那一夜去救小公主，又是月之下，對的印象倒是一襲白，一頭散的長發。乃至今日，才真正看到了向氏的真面目，看到了向氏在無人那種幽靜開放的來。

莒姬聲道：「向妹妹將養了這些日子，子已經恢復了，大王要不要今日召服侍？」

楚王商沒有回答。

莒姬心中明白，微微一笑。

這一夜，向氏得幸。

自此，向氏屢有得幸，又五月，向氏診出懷孕。

莒姬聽到這個消息時，已經是無力嘆息了。或許這就是人的運氣吧，這一系的人中，自己是最得盛寵，卻始終懷不上孩子。邊有四個隨嫁的媵，也設法令們都服侍過楚王商，然則兜來轉去，終究還是向氏一再有孕。

木屐的聲音走過院中的石板地，走到臺階前停下，侍蹲下為貴人去木屐，剗輕輕步上臺階，在桐木走廊上發出輕微的沙沙之聲，卻有一種音韻之，彷彿輕琴弦未彈。然而忽來一頓鼓，卻衝散了這種琴韻之。

九公主羋月活力充沛，如同一匹小馬駒似的，踩著鼓的節奏衝上來，撲莒姬的懷中：「母親，母親，我阿娘怎麼了？」

莒姬俯下，把這小胖妞抱起來，拈了拈，似乎又沉了些，這邊笑道：「孺子，又去尋你阿娘玩耍了嗎？」

小胖妞分得很清楚，莒姬是母親，向氏是阿娘，母親是負責撒耍賴討要東西用的人，阿娘是會跟在後默默的拾玩追著跑的人。只是這些日子，這個素來跟在後跑的阿娘，卻不再跟在後跑了，連去找玩，也要被傅姆葵拉開，像是這個阿娘變了玉一般易碎，都不得似的。不解了，委屈了，但是還好，還有一個萬能的母親，可以解決兩歲的人生中能遇上的所有事。

莒姬已經明白的意思，笑道：「我兒，你阿娘肚子裏有小娃娃了，不能再與你作耍了。」

羋月詫異地問：「阿娘肚子裏有小娃娃？那小娃娃是如何進去的呢？」

莒姬一時語塞，天底下所有小孩，似乎都會有這種令大人回答不出來的問題。羋月的傅姆葵卻已經追了上來，接過小公主快言快語地回答：「小娃娃是司命賜給你阿娘的，小公主當年也是司命放進你阿娘的肚子裏的？」

羋月好奇地看看莒姬的肚子，又上葵的肚子，神有些敬畏地道：「母親肚子裏也有小娃娃嗎，你的肚子裏呢？」

莒姬臉一紅，心頭卻泛上一層苦意。自己多年不孕，這份盼子之心，卻是比誰都強烈，無奈司命弄人，只得將希寄托在別人上。

葵也紅了臉，只得解釋道：「沒有，你阿娘肚子鼓起來，那才是有了小娃娃，我們肚子平平的，自然是沒有。」

羋月拍拍自己鼓鼓的小肚皮：「那我肚子也鼓鼓的啊！」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總有永遠問不完的為什麼，葵應付起來卻是駕輕就：「你自家還是小娃娃，如何能生小娃娃，自然是大人才會生小娃娃。」

羋月恍悟：「哦，那父王的肚子這麼大，一定有好多小娃娃……」

葵嚇得忙掩住了小公主的口，沉下了臉來輕輕嚇唬：「不要胡唚，小娃娃是婦人才會出生來的，大王是男子漢，不一樣的。」

莒姬卻撲哧一笑：「說得很是，你父王肚子裏的確有許多小娃娃，卻是要旁人替他生出來的……」

葵嗔道：「公主尚小，夫人如何與說這種瘋話。」

莒姬也自悔失言，抱過了羋月，與指點庭中的花木：「此為薜荔、此為荼蘼……」不一會兒便將這孩子的心神分散了，興緻地指揮著葵給摘了一串荼蘼花。

一行人進了向氏房中，此時向氏雖然只是居於莒姬宮中側室，雖然莒姬重視，但終究不能與在椒室中的諸般奢華相比，但向氏卻是神安詳，帶著一慵懶被侍輕輕扶起來，向莒姬斂袖。尚未行下禮來，莒姬忙扶住讓免禮，又讓與己對坐，只有小公主躲在莒姬後，好奇地出腦袋來張著。

這一胎終究與上次不同，既沒有星象也沒有異兆，更沒有周圍這等有形無形的力。向氏這一胎便坐得十分安心，見兒躲在莒姬後，便招了招手笑道：「孺子，如何今日這般膽小，倒躲在你母親後？」

羋月怯怯地道：「母親說阿娘有了小娃娃，不能再與我作耍了。」

向氏笑了：「阿娘雖然有了小娃娃，但你只消不胡撞頂，只輕輕地倚著阿娘，便無事。」

羋月瞪大了眼睛：「當真？」

莒姬也笑著點點頭，從後拉出羋月，向氏出手來，羋月便跑到向氏邊，敬畏地看著的肚子，像是很想手一，卻又不敢手。

向氏笑了，握著羋月的手輕輕平放到自己的小腹上，羋月等了半天，卻只覺得掌心熱乎乎地，卻沒有到什麼，不問：「阿娘，小娃娃呢？」

向氏笑了：「他還小呢，須得再過幾個月，才能夠到。」

羋月抬頭，好奇地：「阿娘會生個弟弟，還是生個妹妹？」這卻是無意中聽到宮人討論，才有此問。

莒姬心頭一，常道小兒靈足，能見著大人見不著的東西，便笑問：「我兒，你倒說說看，你阿娘肚子裏的是弟弟，還是妹妹？」

羋月此時正是半懂不懂的時候，便問：「弟弟是什麼，妹妹又是什麼？」

莒姬失笑：「妹妹就是與你一般的娃娃，與我、與你阿娘一樣的。弟弟——便是與你父王一樣的……」

羋月低頭想了一想，眾人看一個小娃娃一臉認真沉思的樣子，倒也好玩，不笑了。

卻不想雖然尚小，宮侍婢們在面前便無所顧忌，常見差不多的宮婢們私下爭搶，心中便忖若是一樣的，必要與搶奪，便斬釘截鐵地道：「弟弟！」

眾人詫異，都笑了：「好，若是生了弟弟出來，便要賞你吃飴糖。」

或許是兒的口中有靈，又過了數月，向氏果然生下一子，楚王商大喜，取名為戎。

莒姬看著襁褓中的男嬰，喜極而泣。

是個極聰明的子，宮這些年來，盛寵不衰。然而後宮子，不過是倚著君王的寵而立，然衰則馳，則無立之所，所以無不求著得寵之時，能夠生下一個兒子來，這才是終的倚仗。此時乃有媵從制度，一嫁數媵，若是主嫁之婦無子，媵從之子便為其名下之子。自己雖生不出孩子來，但的媵從有子，自然也算得的兒子。

想當日向氏懷孕，雖然有天象異兆，而驚喜之餘也有些惶然，只是想要一個能夠安立命的兒子，卻從未想過直接站到王后的對立面去。然而為了自保，不得不小心為上，但生出一個小公主來，雖然失，卻也鬆了一口氣。

盼了兩年，終於又盼得了這一個兒子，眼見楚王商年歲日增，有了這個兒子，將來自然是老有所依。

一晃數年過去，這個做戎的男孩子，在長過程中卻並未顯示過人的天份，便在楚王商諸子同樣的年紀中，也不過是中上水平。

王后本是甚為關心這個男嬰的長，那個向氏初次懷孕而有星象生異，而又這麼快再生一子，實是令人記掛，直至見這男孩並不為楚王商所特別重視，才放下了一半心來。

然則與他一母同胞的阿姊公主月，卻顯示出比弟弟更過人的天賦來。因為得了楚王商的喜歡，從小就能夠跟著楚王商到跑，為了出行方便，莒姬便把打扮一個男孩子，而自己也喜歡這樣的打扮，若向氏為換了孩子的衫，反而不高興要鬧騰。

如此時易過，小公主到了六七歲上，比一般的男孩子更加淘氣，自習了弓馬以後，那園之中的珍禽異都遭了殃，或被撥，或被傷，乃至於園中禽聞到小公主的笑聲，便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混鬧一團。

此時春季到來，百花盛開。楚國地南方，花草雖然繁盛，但水氣、易生蟲蚊，這便是王宮也是無法絕的。所以貴人們多焚香，驅蟲蟻散濁氣，寧神安息皆可。

莒姬便與向氏商議，了掌香的香人來制一些香。

香人連忙趕來，又將原來的存香展示：「夫人、春季到了，可制蘅蕪香、蕙香、蘭香等，奴這裏還有去年秋天制的桂香、還有一些是從南郡來的舌香、蘇合香等……」

向氏指了指旁邊的幾種：「那是什麼？」

香人道：「此為丁香，此為甲香，此為麝香，此為燕香……」

莒姬點點頭，留了幾盒舊香，又令制幾種新香，正說著卻見永巷令帶著兩個小侍進來給莒姬行禮。

莒姬詫異地看著兩個小侍問道：「這兩個小豎是做什麼的？」

永巷令解釋道：「因九公主說不要侍服侍，要換兩個能陪一起玩的小豎，大王臣送幾個小豎進來。」

莒姬嗔道：「又要胡鬧了，哪有兒家整天象男兒一般上躥下跳的，侍還不夠，又用起小豎來。」又問什麼名字。

永巷令便道，這兩名豎原是依著甲乙丙丁起名，一個豎甲，另一個豎丁。因小公主嫌名字不好，故改了驊騮和綠耳。

莒姬知道這是用穆天子的八駿之名而起，便皺眉道：「小豎不拘個甲乙丙丁就罷了，何必起這等古靈怪的名字！」

永巷令不敢答話，只得陪笑：「若夫人不喜，奴才這便令他們改回來。」

莒姬揮揮手：「罷了，給送去吧。」

見永巷令出去了，向氏有些不安地道：「阿姊。」

莒姬知向氏素來膽小，便問了聲：「怎麼了？」

向氏囁嚅道：「論理，我原不該說，只是公主……」

莒姬知向氏一向膽小，自知這一兒一都是屬於莒姬管束，從不敢有什麼異議，如今見這副神，便有些詫異：「你想說什麼？」

向氏猶豫半天才道：「我覺得，公主畢竟是兒家，如今已經七歲了，再過得幾年也要議親了，兒家該教的東西也應該教教了，不能老象個男兒似的……」

莒姬撲哧一聲笑了：「我道什麼事，原來是這個。」見向氏神惶恐，不在乎地擺了擺手道：「這世間的規矩，原就不是為了貴人而設。月若得大王寵，便是再放縱十倍，又有誰敢難為於。若是不得人抬舉的，便是再規矩又能如何？你啊，你不懂！這世間人要老實，便被規矩著一輩子，人若是聰明能幹的，便可以踩著規矩，制訂規矩。月這一輩子，你無須擔心，只有過得比你我更好。」

向氏囁嚅了半晌，心中輕嘆，一個人的又豈是天生膽小怯弱，終究不過是被份被規矩了最適合於這個位置的樣子。只是這話，卻說不出，只是自己默默藏在心裏頭罷了。

莒姬倒朝招笑道：「你過來，我有件事同你說。」

向氏忙上前在莒姬耳邊俯，只得莒姬輕聲道：「大王前日說，戎都啟蒙學習了，因月素日作男裝打扮，不如讓和戎一起學習。」

向氏喜道：「如此甚好。」

莒姬又低聲道：「大王有意想讓左徒屈原為公孫橫的夫子，想讓戎與月一起就學。」

公孫橫便是太子槐的嫡長子，比公子戎大了一歲，楚王商自知太子天難馴，便有心讓屈原來教導公孫橫，以期為楚國將來培育明君。左徒此職，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楚國許多重臣接任令尹一職前，都曾任過左徒。以左徒來教導公孫和諸公子，便是以未來宰相來教導未來儲君。

向氏喜道：「屈子是我楚國第一才子，又是羋姓宗親，若他能夠為子戎的夫子，那真是太好了。」

莒姬卻嘆了一聲：「只可惜，戎的子，不及他姊姊。素日若是有月在場還好些，僅若只有他一個人見了大王，連聲音都不敢高聲。」

向氏嘆道：「這也沒辦法，從太子開始，宮中諸公子誰見了大王不是嚇得戰戰兢兢。」

莒姬也笑了：「可偏生就是月不懼大王，大王偏也就喜歡這副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