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垂髫年(1)這個被楚王商起名為「月」的公主，在楚王商的兒中排名第九，宮中便呼為九公主。小公主剛剛出世，這一夜的歷險，了楚宮中的一樁懸案，便連原來看護的侍桑，也在人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莒姬所居的雲夢臺雖不算衛如何森嚴，但也不可能是一個侍就能夠把嬰兒盜走的。且邊用的宮，包括那桑，均是陪嫁的心腹侍，這種陪嫁之人，通常生死與共，縱使另投他主，別人也不會收容，這於當時便是鐵律一條。國士可擇主而事，但奴僕背主，只有死路一條。

更何況小公主雖然是個嬰兒，卻畢竟是國君之，很難想像有什麼了不得的生死利害，能令桑自尋死路背主害主。

更有可能，是有人盜走公主，又害死桑，嫁禍桑。只是這桑自此以後，消失無蹤，連首也找不到，更勿論其他。

莒姬深懼此事，唯一能懷疑的就是宮中的閹人侍，這些不是娘家陪嫁之奴，亦是有可能外勾結的。只是一宮闈臺閣，也總要用到幾十侍，這卻是無法避免的。只得借了小公主被盜之事，將雲夢臺的侍換了個乾淨，另求楚王商親自分撥了一些心腹可信侍，再向母族求助，閹了莒族原來隸下的數十名奴隸宮，這才消停。

幸而那小公主似是有神靈庇佑一般，雖在水上飄了幾個時辰，著了些風寒驚嚇，但有太醫用力，母心，調養一段時間后，竟似完全不曾有後患，依舊活潑可，長勢喜人。

只是向氏自那一夜以後，竟是母連心，雖然病得生死，卻時時刻刻念著小公主，一日不見，便憂心死。莒姬雖然知道病重，不好讓兒過了病氣，然憐癡，還是讓母每日抱著小公主，遠遠地讓看一回，好教放心。

向氏本已因為難產，又逢大喜大怒大寒大暑，自此大病一場，下不止，險險要一命嗚呼。卻因為牽掛著兒，便掙命活著。太醫診過無數這類的產婦之病，這等崩十有八九，難挨過去。不想向氏看似比誰都虛弱，然生命力卻是極強，幾番瀕死又活過來，過得一年多，竟漸漸越來越好，也不稱奇。

只是楚王商此時卻無暇顧及這些後宮之事，自秦國的細作報來訊息，秦君渠梁駕崩，秦國變陡生。

自周平王東遷，數百年來征戰不休，大國并吞小國，至此時周武王初封的三千諸侯，已經只剩下十幾二十個國家了，最大的便是七個國家，史稱戰國七雄。

這七雄中，只有北方的燕國，仍是召公之後的姬姓之國；南方的楚國，自立國以來便不太臣服，與周天子屢有磨，此後更是自立為王，據大江以南，雖以周天子之威，也無可奈何；山東齊國，雖是當初的封國，但國君卻已經不是初封時的姜氏，而是被其臣下田氏所取代，此之謂「田氏代齊」；而地中央的晉國，卻被三家封臣趙氏、魏氏、韓氏所瓜分，此之謂「三家分晉」；而最西邊的秦國，原是商朝舊臣之後，素為周室所惡，唯秦朝先人非子為周王牧馬甚為用心，因此準其立國。後來周平王東遷，舊都為犬戎所據，平王便順水推舟將舊都封與秦人，讓秦人與犬戎博殺，使其兩敗俱傷。

秦人與犬戎博殺多年，漸漸擴張，只是卻一直被中原諸國視為邊鄙野人，歷經數代秦君試圖或施恩惠、或獻周王、或武力征伐，以求東進，在列國中取得話語權，卻無不鎩羽而歸，也被中原諸國更加輕視。唯有楚國，因也有同樣被列國輕視過的歷史，倒與秦國數代結為姻親，遙相呼應。

至秦君渠梁這一代，卻做出了令諸侯為之震驚的事。他起用了自魏國流浪到秦國的衛公子鞅，進行變法。

變法之事，其實並非自秦國始，這相似的容，周厲王當年起用榮夷公變法，當年楚國也起用過吳起變法，甚至在商鞅逃離的魏國，在商鞅之前也有過李悝變法。商鞅的變法容，亦是吳起與李悝變法影響極深。而這些變法，無不是在王權衰弱、國庫財盡的前提下產生，而最終，亦是不約而同地走向變法者敗名裂，人亡政息的結果。

如今列國關心的事便是，秦君渠梁死了，那麼被封為商君的變法之臣衛鞅，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而秦國的新法，又會繼續下去嗎？

楚國君臣，自然也是極關心此事。

此時章華臺中，君臣對坐，令尹昭先開口道：「細作傳訊，秦國已為其先君發喪，謚號為孝公，太子駟靈前繼位。」

各國都有宰執冢相之位，為百首，楚國此位置便稱為令尹。昭是個年近五十的老軍頭，他雖是宗族，卻也是積戰功而至此位，在朝中威極高，也最得楚王商倚重。

楚王商沉：「太子駟昔日便是因為反對商君之變法，因而怒秦公問罪，他的太傅公子虔劓刑、公孫賈黥刑，他自己也被放逐。如今他既已繼位為君，依卿等看，秦國的變法，可能續行否？」

昭須笑道：「不能。」

列國均是此例，秦國又豈能有所改變。

他說完以後，左徒屈原便道：「正是，太子駟方才繼位，太傅公子虔就告發商君謀反，那衛鞅就潛逃出秦。誰知道逃到邊關，宿客舍，店家卻因為他出示不了份憑證而不敢收留……」

太子槐奇道：「這是為何？」

屈原解釋道：「因為衛鞅立法，為政極苛，出行必須有憑證，若是客舍窩藏有罪之人與降敵同罪，被人揭發就要問腰斬之刑，而且有連坐之法，若一家有罪則其他九家必須揭發，揭發者有賞，若不揭發則十家連坐。因此衛鞅嘆息：『吾作此法而自斃』。」

因為知道今日商議商鞅變法之事，太子槐之前便由太傅先學習了吳起在楚國的變法始終，此時聽到商鞅在秦公死後的行為，不嗤笑出聲：「衛鞅雖學了吳子之法，但在生死當前，智與斷實不如吳子矣！」

話未說完，便被楚王商橫了一眼，嚇得住口。

當年楚悼王任用吳起變法，得罪了楚國原來的世卿，待楚悼王一死，眾人群起而殺吳起，這景與秦孝公一死秦人要殺商鞅之事也是相仿。只是吳起為人極為酷烈毒，他知道眾人想殺他時，不但不向外逃，反而逃進楚悼王的靈堂，拿楚悼王的當擋箭牌。這些吳國貴族若是心懷畏懼，他自可保全一命，若是堅持殺他，則皆要背上作賤國君的罪名。果然那些吳國貴族雖然殺了吳起，但那些人皆被繼位的楚肅王以罪名問斬。而這一批對變法最是切齒痛恨吳國貴族被殺，大大緩解了廢除變法的力，使得楚國變法雖然人亡政息，但卻還是保留了一些變法容延續。

只是吳起的作法太過損，在座的朝臣先祖們多也因吳起變法損害過家族利益，而且他雖然得以讓新君以此罪名殺了一批舊貴族，但他拿國君的當自己擋箭報仇的工，也實在是太過無君無上。

因此雖然太子槐說得有理，但不管於君於臣，其實對吳起這個人雖然暗中佩服，面上卻是誰也說不得他一句正面評價的。

楚王商不此話題繼續下去，直接問：「衛鞅下場如何？

屈原嘆道：「商君鞅被秦國新君下令施以車裂之刑，並滅其族。」

楚王商默然，這也是意料中事。

昭嘆息：「從來人亡政息，秦孝公與衛鞅俱亡，想來秦國變法必不能繼續下去。如廢新法恢復舊法，又要多人事變幻，百姓。老子曰：『治大國若烹小鮮』，秦國地西北，貧苦鄙，再加上國政這般來回折騰，必當衰弱。」

將軍景缺道：「臣以為可以趁此之機，在秦楚相的蜀之地進行蠶吞侵蝕，擴張疆域。」

大夫靳尚連忙奉承：「幸而我大楚當初沒有任由那吳起變法禍，如今秦國生，正是我楚國擴張之機。」

昭氏、屈氏、景氏、靳氏等，皆為羋姓分支，楚國雖對周天子不甚臣服，然則在「分封親戚、以藩屏周」這一點上卻是學了十足，如今周天子的姬姓之國皆已零落，但楚國卻仍然是由羋姓分支主政朝堂，這亦是楚國以為自豪的事。

昭指著地圖，分析道：「當今天下大勢，周室衰弱，燕國在北，與我相隔甚遠且國勢不強，可不必考慮。齊王辟疆任用騶衍、淳于髡、田駢、孟軻等人，皆賜列第為上大夫，近年來齊稷下學士又復興盛，人才濟濟有數百千人。而韓國國政出自申不害，但申不害已老，不足為懼。魏國雖然勢力最大，但自龐涓死後，已是盛極而衰。倒是趙國有轉強之勢。大王去年滅了越國，盡吞越國之地。如今我楚國在列國之中已經是疆域最廣，國勢最強。以臣之見，我等當聯齊而削弱列國，聯秦而牽制三晉，取蜀為糧倉，待到時間，便可稱霸於天下。」

楚王商點頭嘆息：「令尹之言正是寡人所想，只是費時甚久，只怕寡人是看不到我大楚稱霸於天下，但若寡人擇後嗣得人，諸卿之中倒有可以輔佐新君威臨天下——」

太子槐聽到此言，正中心事，不臉一變，他不敢抬頭看楚王商，只暗地裏斜看令尹昭的表，想著他會如何表態。

昭也不看了太子槐一眼，見他神惶恐，暗嘆一聲，口中卻說道：「大王放心，太子已經年，必能續我楚國輝煌……」

楚王商看了太子槐一眼，嘆了一聲，擺了擺手。

他心中明白，如今列強爭霸，國與國之間競爭激烈，不進則退。楚國雖然在他的手中實力大增，但太子槐能力遠不如他，而曾經抱過期的霸星，也不過只是一個虛話，這後繼無人，便是懸在他心頭的一塊大石。他生堅韌，便遇上重大挫折，也不過是一笑置之，唯此事卻是耿耿於懷。唯今之計，也只有乘自己在位之時，多加擴張，便是太子槐做個守之君罷了，待後世子孫有傑出者，再能振興楚國。

想到此，將素日對兒子的厭憎之心也弱了幾分，聽到昭也在竭力為太子槐遊說，便點了點頭道：「寡人也將太子與令尹，你好好輔佐於他。」

昭連忙應聲：「臣遵旨。」

楚國君臣靜候著秦國發生變，不料過了數月，消息傳來，秦國新君雖然殺了商君衛鞅，但卻沒有如秦國公卿所願，廢止新法，反而借商君的人頭，平息了公卿的怒火，這邊新法卻在依舊推行。

楚王商聽聞此訊，長嘆一聲：「秦君真英雄也。」

此時他正在莒姬房中，莒姬忙問：「大王如何有此嘆？」

楚王商道：「歷代變法，無不是人亡政息。不想秦國新君有如此氣量，我本以為秦國自此變因為新舊兩法，如今看起來，秦國只怕會為我楚國的大患。」

莒姬侍侯楚王商多年，能做得一朵解語花，自然也不是木頭人。聞言笑道：「秦君縱有能力，然則秦國多年窮鄙，又與魏國結仇，便終其一世，恐怕也無法為我楚國之患吧。大王放心，我楚國人才倍出，何懼秦國。」

楚王商稍解心事，莒姬又百般奉承，不覺在這雲夢臺消磨了不時。更兼又有九公主聰明可，莒姬見楚王商心煩之事，便引他逗弄嬰兒，雖然無知，卻能解頤。一來二去，便得了楚王商的寵。

楚王商子繁多，也只有頭兩三個孩子出世時，得他一些關，孩子生得多了，便也不在意了。太子槐雖然因嫡長而立為儲君，然而小時候便不算太聰明，越長大更覺越覺得不肖自己，他一生征伐，滅國無數，對楚國的將來更是有著輝煌的藍圖，雄心地想了百年規劃，縱自己這一生壽數未及完，也當要使後來者大展宏圖。然這樣宏偉的藍圖，一想要落在太子槐的上，便覺得實不堪勝任。然而諸子中，雖有比太子聰明能幹些的，卻依舊與自己想差甚遠，還不到能夠為了這個庶子去改換太子位置的份量。

楚王商因唐昧之預言，又有司命神像之事，便對這小公主格外關照些，他年輕時不以兒為意，此時人過中年，征伐日，閑來逗弄小小兒，竟有了一慈父之，兼之小公主雖然話還說得不甚清楚，卻正是兒最為討喜之時，便是鐵石肝膽的男兒，也不了心腸。

轉眼就是九公主兩歲，已經是能吃能喝，能走能跑，連學說話也比尋常孩子更伶牙俐齒些。

這日楚王商下朝到莒姬，莒姬忙服侍他換了常服，自己下去令人備了他所喜的膳食，燃了他所喜的香料，自己捧了一盞柘上來，卻見楚王商立於廊下，正看著庭前出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