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司命(1)「哈哈哈……」椒室之中一陣尖厲的大笑，王后笑得近乎瘋狂，簡直已經失去王后的儀態。長長的指甲掐在醫摯的肩頭，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醫摯，做得好，做得好——你做得比小想像得更好，吾會重重賞你，重重賞你的！」

醫摯跪在地上，只手忙腳地護住懷中的小嬰兒，看著王后近乎瘋狂的大笑，心頭的餘悸仍然陣陣襲來。

這數月中，也迫於王后的威勢，找了墮胎的藥草研碎磨，時時藏在袖中，找機會下在向氏的湯藥之中。只是每到臨手時，心巨大的恐懼總是讓沒能夠走出最後一步。年時師從扁鵲習醫，古來醫巫相通，醫者活人，非醫者之能也，乃是上天假醫者之手，卻使醫者榮耀。因此醫者治病，除了習藥典脈案之外，更重要的是要以最大的虔誠心，才能傾聽得到患者病惡所在，只有用最大的虔誠心，才能夠在諸般藥草中，找到正確的那一味來搭配救人。

醫者，是天神的使者，行醫是天定的使命，是上天擇定救人的人，才能夠有異於他人的天賦。用上天所賦於的才能行惡，用救人的藥害人，是會天譴的。

曾經看到過遭天譴的人，被雷擊而死，全焦黑，更可怕的是上會出現天書異紋烙在皮上，這種罪惡是連死都不能解的。

看著向氏走路，看著向氏吃飯，看著向氏喝葯，每一秒都在祈禱，每一個孕婦會發生的意外都這麼多，不敢下手，可是卻是如此期盼著能夠讓自己雙手乾淨卻能夠讓自己合族免禍的意外發生。

直至向氏生育的那一刻，那一刻想，如果這個孩子還能夠順利生出來，那麼，只有最後一個辦法——初兒的兒如此脆弱，只消用被子放在他的口鼻上，他就能夠窒息而亡，毫無傷痕，毫無懷疑。

抖，祈求，向氏在凄厲的慘呼，而心凄厲和痛苦並不下於向氏，最後一刻即將來臨，無論作什麼樣的選擇都是萬劫不復。

可是，到最後一刻把嬰兒拉離母時，忽然看到了最後的結果，那居然是一名嬰。那一刻不住喜極而泣——東皇太一、雲中君、太司命、司命、天上地下的諸神靈聽到了的祈求，這孩子得救了，也得救了。

王后眼睛一掃，看到莒姬已經走了出來，此時眾目睽睽之下，也不過是因為剛開始太過狂喜才無意中泄了話語，此時便不好多說什麼，只是拍了拍醫摯的肩頭，給一個會意的眼神，便率眾轉離去了。不明白天象所顯示的霸星怎麼變了嬰，不想了解也不需要了解，甚至可能以為是醫摯用了什麼古怪的巫把男孩變了孩。總之這個結果令非常滿意。

其餘的醫，見楚王王后敗興而去，頓時也作鳥散。轉眼間站得滿滿的椒室，人散得一個不剩。

醫摯跪在地下，恭送王后離開，正站起。手中一輕，抬頭看卻見嬰兒已經抱在莒姬的手中。

醫摯連忙又跪下道：「莒夫人！」

此時椒室，只剩下莒姬和的心腹。莒姬冷冷地看著醫摯，眼神似乎要把醫摯給活活剖開了似的。

醫摯心中發寒，冷不防莒姬忽然問：「醫摯，你於王后立了何等功勞？」

醫摯一驚，口而出：「不，小醫什麼也沒有做。」

莒姬冰冷地看著：「那王後為何要對你這麼說？」

醫摯滿腔苦水似要淹到口邊了，卻苦於無法言講，眼看莒姬的眼神越來越是不善，素橫下心來，指天誓道：「夫人若不相信，小醫願對天明誓，若我作過有違醫德、有違天良之事，神鬼共厭之，天地共譴之！」

此時的人對於鬼神敬畏甚深，自也不敢輕易盟誓，莒姬縱有滿腹的疑竇，見醫摯如此起誓，也只得退了一步，道：「你今明誓，神鬼共知，願你當真是心口如一。」說著抱了嬰兒就要轉。

醫摯忙道：「夫人，向媵人榻邊有一包葯，原是小醫備著產後止所用，只是此刻奚奴們都……」

莒姬站住腳步，狐疑地看看醫摯，終究還是信不過，揮揮手道：「我已知，爾可以下去了。」

醫摯想要上前，卻知道自己已經被莒姬所懷疑，終不敢再上前，只是磕了個頭，退了出去。

那向氏獨自躺在椒室之，悠悠醒轉，苦掙了半天，在孩子出世的那一剎那，只聽得一陣驚呼：「生了，生了——」一口氣鬆懈下來，便人事不知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略回過些神志來，卻聽得滿室寂靜無人，連兒啼之聲都不曾聽到，心中頓時慌起來，了半天，要人沒人，要水沒水，連孩子去了何也不知道，不由地心裏越來越是慌。雖然怯懦，但是畢竟在楚宮多年，後宮的紛爭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從前份低微，雖有耳聞，卻不曾親經歷過，只知道，自己懷著孩子就住進這椒室，不知道要犯多這宮中的得勢之人。

自懷孕以來，莒姬對的葯食都十分張，也擺明了有多人想要腹中的孩子活不了。而此時，明明已經生下了孩子，明明在昏過去的當時，滿室簇擁著奚奴，可是轉眼之間，侍從也沒有了，孩子也沒有了。

陡然間害怕起來，難道是孩子出了什麼事了。的孩子，那活生生剛出世的孩子，到底怎麼樣了？

儘管全是產後的疼痛和無力，向氏咬了咬牙，用儘力氣就想掙紮起來去找孩子。怎奈這一天一夜的生產，已經耗盡了力，只掙了半天，才抬得起半天的來，便只覺得下腹一陣涌，兩眼一黑，再也撐不住，又重重地倒了下去。

的孩子怎麼樣了，會不會有危險，會不會被人害了、扔了、換了……無法不去想，越想，越是害怕。仰天而臥，半力氣也沒有，險些而又要昏過去，可是心裏卻有一個強烈的念頭，就是一定要去找回自己的孩子。這個強烈的執念，讓這個弱子竟然迸發出畢生未有的勇氣和力量來。

咬著牙，積蓄了半天的力氣，一寸寸地挪到床榻邊，當的手到床榻邊緣的時候，不是不害怕的，可是母的力量，卻蓋過任何的畏懼。咬咬牙，用力一掙，跌下了床榻。冰冷而堅的桐木地板，只撞得渾的疼痛再一次劇烈地被喚醒。的間發出破碎而嘶啞的申銀，一不地伏在地面上，過了好半日，才能夠勉強掙一下。雖然時值夏末，仍有暑熱，可畢竟時近深夜，生育時本是熱得汗重褥，此時跌到冰冷的桐木木板上，卻是被這寒氣一浸，頓時打了個哆嗦。抬起頭，眼前一片暈眩，不辨東西。

定了定神，室只有一人，唯有榻邊樹形銅燈燃著一團亮，轉過頭去，見室門半開著，外頭一片黑暗，更有不知何吹來的風陣陣，骨生寒。遠傳來人聲，卻是聽不清，看不見。

本來就已經因為生產而失過多，生完孩子以後，侍人們一散而空，連為清洗換裝都未曾做到。這一掙扎，下又開始出，此時跌在地下痛得不能起，地面冷，冷氣漸漸地上來，的全只覺得漸漸發冷，所有的氣力都一離而去。

但是半點也沒有意識到，也毫沒有顧及到這一點，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的孩子，要去找的孩子。哪怕此時半邊冷而麻木，稍一掙，那種錐心之痛如電擊般襲來，要讓用盡所有的力氣去抵制。

向氏伏在地上，過得好一會兒，掙儘力氣才能夠往前稍稍蠕一下，稍用力氣，只覺得下一熱量湧出，上更覺得寒冷一份，下的子更是重粘結。所沒有看到的是，隨著的舉，下的在不斷地流出。向氏一步步的挪著，的手指已經挨近了門檻，可是的力氣卻已經耗盡，再也不能前行，而的上，流了一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向氏於昏迷中似乎聽得有人呼喚，用儘力氣睜開眼睛，看到的並不是的孩子，而是莒姬。

莒姬見人皆散去，想起一事，便問：「向媵人可還有人服侍？」

侍們面面相覷，老實說眾人皆是關心嬰兒多過關心向氏，見原定的天命之子變嬰，皆是大驚，都是蜂擁著莒姬一起出來了。

莒姬的心腹葵道：「裏頭還有幾個奴保姆在，當是無事。」

莒姬連忙將那嬰包裹得嚴實親手抱著，令侍們舉著燈燭，到後面來尋向氏。

莒姬一進室，卻見向氏暈倒在門檻，嚇了一跳，忙讓後的侍將向氏扶起，卻見向氏下已經完全浸在鮮中，後自榻到門檻，更是一片，而且也開始發紫。了向氏全冰冷，臉已經白里發青，嚇得忙將向氏扶到床榻上。

莒姬見室無人，臉一變，厲聲道：「奴婢們都去何了？」

此時威王和王后已去，椒室中只剩下些奴婢，這一聲在夜空中顯得格外尖厲，幾個躲在外頭的奴聽得嚇了一跳，只得著頭皮進來。

莒姬劈手就重重一掌打在領頭的奴臉上：「爾去何遊盪，為何向媵人竟無人服侍？」

那名奴名喚桑，本是莒姬隨嫁之奴，因椒室中的奴婢們本有些是臨時召來侍奉的，莒姬並不放心，日夜就要留一個自家奴婢在向氏邊，以防意外。

只是這桑雖也盡心，但終究心思油，以為莒姬關照向氏，不過是為了懷有天命之子而已。及至向氏生了個嬰，前頭威王怒，醫們聞聲撤走，那些奴們本以為侍奉了貴人可藉此出頭，不曾想況急轉直下，懷著心事不曉得自家如何分配，便紛紛跑到前頭打探去了。那桑見向氏昏迷不醒，自是不用服侍，便也隨眾而出去看熱鬧了。

不曾想竟被莒姬責打，此時桑也顧不得申辨，忙求饒道：「奴該死，夫人仔細手疼，讓奴自己掌。」說罷連忙自己掌。

莒姬聽得聒噪，斥道：「且先記下。還不速去服侍向媵人。」

桑連滾帶爬去服侍向氏，先是換了褥席，又打了熱水為向氏洗更，幸而方才為了初生嬰兒準備的熱水及爐子都還在，連醫原來給向氏預備的一服止藥也還未曾煎熬，便請莒姬令下。

莒姬還要再醫來，心腹侍葵勸道：「能侍奉產婦的醫們方才都在這裏服侍，如今剛剛散去，只怕人都已經領了令牌出宮了，如何得來。既有葯在此，先煎熬了讓向媵人服下便是。」

莒姬對醫摯的藥終究有些疑問，葵只得又勸道：「小公主已經生出來了，此時便是害了向媵人，又有何好，不如試試。「

莒姬方令人去為向氏煎藥，只是此時人皆已經散去，見人手不夠，便令侍們皆去幫忙，自己只得抱了嬰哄勸。

那嬰方才出世，只初啼一聲便被洗凈抱出來，又被楚王商丟下，幸得醫摯接住，那嬰倒也乖巧，只在被楚王商拎起來時哭了一陣，此時被莒姬抱住哄勸，又餵了些水，竟是很快就睡著了。

侍們手忙腳了好一陣子，向氏這才悠悠醒來。一看到莒姬，向氏就象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一樣，本已經暗淡的眼神猛地亮了起來，急切地問道：「我兒何在，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