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莘奴掀翻了一地的菜肴，那婢倒也不急不躁，只是收拾了滿地的狼藉，過不了片刻便依樣又呈上了滿滿一桌，低聲道：「谷主吩咐奴婢多準備了幾桌，請慢用……」

莘奴氣極而笑，他總是最了解自己的，知道在什麼時候能將自己最後一清明盡數崩潰。

方才宣洩了一氣，倒一時難以再激憤掀桌，這一天的確是疲累得很，事已至此，也不必虧待自己，總是要飽食一頓，休憩一下再做打算。

於是這次看都未看那婢一眼，神平靜地拿起筷箸，安靜而迅速地食了飯後，便凈面更安寢了。

自從離谷的近二個月來，一直心擔憂被他發現了行蹤，就連做夢也是帶著忐忑，如今雖然頭懸利刃，卻有種塵埃落定之，這段時日頭一次睡得安穩一些了。

湧起幾許朦朧睡意，莘奴翻了個，半點沒有擔心龐涓會深夜歸來夜襲於。

龐將軍的確是個帥才，可惜名太早，又在王詡恩師的有意安排下一路順風順水，竟然得意忘形到在同門面前，對恩師鬼谷王詡出言不遜的驕橫地步。

對待這樣不忠於自己的弟子，他從來都不會手，殺儆猴展示給谷的眾位弟子，他怎麼恩榮賞賜出去的榮華名利，便要怎樣變本加厲地逐一慢慢討回……

在逐漸轉暗的寢，突然幽幽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低嘆聲。

果然不出莘奴所料，到了第二日的晌午，龐涓才一臉暮沉地回到了。

一夜未眠讓他的眼底佈滿了，可是他似乎沒有安寢的打算，而是立在院中思踱了良久，才舉步來到了莘奴的房前，深吸了一口氣，猛地推開了房門，看著坐在席榻上的麗姝，恨恨地咬了咬牙，終於開口道：「隨我宮去見大王！」

昨日保護麗姝安穩的誓言猶在，今日卻朝令夕改，就算是落魄於市井的遊俠也不屑於這等反覆的言行，可是龐涓卻要生生失言，將自己心儀已久的子原樣奉回到魏宮裏去。

不是他龐涓言而無信，實在是昨日宮發生的一切讓人有措手不及之。

一切的源頭，只因為趙國嫁來聯姻的艷趙姬昨日竟然在親自接待趙國使臣時，飲下毒酒七竅流，一命嗚呼了。

要知道魏國也好，趙國韓國也罷，這三家原本就不是昔日周文王冊封的諸侯。他們本是晉國的公卿，勢力極大，最後竟然藉著晉之戰，三家瓜分了偌大的晉國，斷絕了晉國公子的世襲之位，又迫周威烈王冊封了他們三個犯上作的賊子為侯。從此便有個三位列侯中的新貴。

可是這三家雖然當初是一起犯上瓜分，堪稱共謀，但彼此吞併的野心不止，互相忌憚牽制，一刻也不得鬆懈。

其中魏國的境最是讓人疲累，雖然因為變法圖強得早，魏國的國力堪比列侯之首，可是四面環敵——趙國、韓國、還有強齊，乃至新近剛熱氣騰騰打了一場的秦國，一個個如狼似虎，對魏國虎視眈眈。魏王重武將，寵龐涓，也是有其里原因的。若沒有悍將守衛果，豈不是要被這些諸侯們蠶食得連渣都不剩了？

現在魏國與秦國張，更是要牢籠趙韓。魏王選擇宗親的子歸到自己的王室中來，也是這層意思。可是就在這要關頭，趙姬竟然在趙國的使臣眼前，被那般兇殘的殺死，若是傳揚出去，趙王的面上無，還如何維繫與魏國的誼？一場惡戰簡直避無可避。

趙使自然是然大怒，只當是魏王給的下馬之威，揚言要回稟趙王，不日開戰！

魏王眼看著寵的如夫人被殺，卻顧不得心疼，只是慌了神，命侍衛封住了宮廷，扣押下趙使，又連番派人找來龐涓與白圭共商應對之策。

在龐涓看來，這明顯是有心人犯下的挑撥魏趙盟誓的勾當，只需費些舌與趙使解釋便好。可是當他親自來到趙使面前，陳述著這種懸案的蹊蹺不妥時，那趙使冷笑道：「遠嫁的王室在使臣面前被毒殺，這等駭人之事翻遍諸國春秋史籍都沒有見過，偏偏在魏王的宮廷開了眼界，龐將軍以為輕飄飄的一句『有人刻意陷害』便能抹殺了我趙國的公子冤死在魏宮的事實嗎？」

龐涓向來不善語求人，當下冷哼道：「看來就算拿了兇手，趙使也打斷抵賴到魏國的頭上了？那趙使準備如何了解此事？難道趙國的兵馬真的強悍到可以與魏國一絕高下的地步嗎？」

趙使毫沒有被龐大將軍的滿臉殺意嚇退，冷笑道：「我趙國的兵馬，龐將軍沒有看在眼裏，若是聯合了韓國，不知夠不夠與龐將軍一較高下？若是韓國不值一提，未知再聯手秦國可否與魏一戰？」

龐涓被激得起了殺機，真有斬殺了這趙使的心思。可是若真殺了趙使，可真不似死了一個小小姬那般輕巧了。就算是世代死敵的諸侯，也忌諱斬殺來使落人口實。

魏王高居堂上，聞聽此言已經是臉大變。

他當初登上王位不易，先是與弟弟爭奪候位。後來又在戰場歷險，在濁澤被趙國與韓國的聯軍重重包圍，當時韓國的便主張將魏國一分為二，分立兩個魏王，徹底削弱魏國。幸而趙王反對，兩家鬧得不歡而散，才沒有損傷了魏國的本，後來魏王勵圖治，分別擊敗了兩家，又加強與趙的盟約，極盡拉攏，才算是鞏固了自己的霸主之位。

現在趙國若是因為趙姬之死而疏遠魏國而親近韓國，甚至與秦國聯手，實在是噩夢一場啊！

當下急忙打斷了二人的話頭，示意著白圭勸和開解。

那白圭未及開口，可是他邊帶來的一個隨侍卻突然逾矩言。

看上去很年輕，卻飽讀詩書的青年，有禮有節開口駁斥了趙使的三家聯合抗魏的言論，細緻地分析了當前的局勢，甚至直指出魏趙兩家亡齒寒的關係。

一個無名青年只將趙使說得啞口無言，一時也懊悔起自己方才的不當之。那青年口才極好，最後倒是給趙使一個臺階：「此番意外，其實也可止步於宮廷，為何要傳趙王的耳中徒增紛擾。最近春季轉暖，疫病躁，趙姬不慎患病亡故，也是讓人無奈的，魏王有意將王室一嫁與趙王，一來也算是還賜，二來也可讓趙魏兩個親上加親，不是比大干戈要好？」

相比於諸侯傾軋，利益糾葛。一個公子的生死其實還真是微不足道，趙使顯然被說，可是似乎咽不下這口惡氣，猶自恨恨道：「魏王有意示好，只當領，吾王一向挑剔，既然是補償，若是尋常品貌的子，只怕難趙國的宮闈，若是沒有個合意的，比不過趙姬的才貌，還是不要送才好！」

魏王一看事有轉機，大喜過，只命人收斂了趙姬的，殿服侍的奴婢一律賜死滅口。再引著趙使去見新宮的這些個滴滴的公子。

這幾個宮的姬姓，品貌材都是挑細選的，個個堪稱艷，可那趙使像是剛從玄仙鄉折返歸來一般，皆是看不上眼，就是連那姬姜在他的裏也變了姿平庸，黃稀之輩。

只將一向心高氣傲的姬姜氣得渾發抖，也無濟於事。

選出了姬姓竟然都是這般不堪重用的，魏王然，急招來王君夫人，一通厲聲申斥。

不知為何，一向沉穩的璉夫人還未等魏王申斥便臉蒼白，似乎之前了什麼恫嚇一般，神恍然。最後在夫人旁的一個宮婦，竟然突然跪伏在地，竟然向魏王直言：「原先王君夫人選有一姬，卻被龐將軍索要走了，其艷世間未見，定然能趙使滿意。」

自從那青年突然冒出開口的一刻，龐涓的心就往下沉。別人認不出，可是他卻清楚的知道，那個名不見經傳的青年是何人。他姓孫，排行為仲，乃是當初與莘奴私奔的男子孫伯的親弟。

鬼谷子向來善於收買人心，當初捉了私逃的這對男，對為自己弟子的孫伯只不過是申斥一番，便放他下山許以富貴榮華去了。可是膽敢勾引棟樑之才的賤奴莘氏卻下了重手懲罰。這般置有禮可循，倒了王詡重視弟子前途的佳話——堂堂有志男兒豈可沉溺。不思進取？

而對於孫伯留在山中的親弟孫仲，王詡更是不計前嫌，一意悉心栽培，誰人不知，甚至連鬼谷子親自撰寫的兵譜，也只獨傳給孫仲一人耳！

而如今，他竟然也出師下山，被白圭親自引見到了魏王的面前。待得穩住了趙使后，便向魏王告罪，不輕不重地責備著青年適才的莽撞，又自然而然地將孫仲的出才學介紹給魏王知曉。

一路停下來，龐涓只覺得能鬱悶得嘔吐一鼎熱。

那白圭若是不做國相，倒真適合為商賈沿途誇大其詞地賣貨，一番天花墜，競將一個無名的鄉野青年奉為武聖孫子的後代玄孫引見給了大王。

當聽聞他也師從鬼谷，只聽得大王兩眼一亮，一掃痛失寵姬的霾。而孫周一番靈巧的口舌引得魏王讚賞，怎麼能不讓龐涓升起一危機之？

事到如今，若是再看不出今日之事為何驟然發生，那他真是迷昏了神智了。

想必他的無禮之言已經傳了鬼谷王詡之耳。甚至那人早就在自己先前幾次對他所下的暗令不理不睬時，便已經部下了制衡詭計。

魏王求才若，當初能重用他龐涓，自然也會重用這個同樣出自鬼谷的青年孫仲。而這孫仲豎子向來奉鬼谷為神明，自然獨得恩師的寵，將來平步青雲簡直是指日可待。

想到這，看著魏王頻頻向白圭旁青年的的滿意眼神，許久沒有過了的莫名的恐慌襲上了龐涓的心頭，他彷彿頃刻間便被打回道了原形——那個在谷口跪伏了一天一夜，得發昏，才得以鬼谷學師的農家子弟。

那種飢惶惶之只經歷一次便再不想了。

是以當魏王未及開口索要時，龐涓已經知道接下來自己該是如何去做了。

現在他磨著牙莘奴穿好服前去魏宮，可是馬車出了龐府時，卻並沒有一路前往魏宮，而是來到了白日他與白圭相對峙的巷子裏，那裏已經有一輛馬車在靜靜等候，漆黑的夜里，若不是馬兒的響鼻，甚至讓人分辨不出此藏有車馬。

一位早就打扮妥當的絕子在夜的掩護下悄無聲息地鑽了龐涓的馬車，而被堵了困住的莘奴被一個孔武有力的婆子抱到了另一輛馬車之上，這一切只發生在瞬間，誰也未曾發覺。

可是接下來的事，大致不會出人意料。

這位宮的子全瑩白，迷人，沒有賤奴印記，言談舉止一定會那個挑剔的趙使大為讚賞，而王君夫人也將保持沉默，用以遮掩趙姬死於從宮流出□□的。這個頂替了莘奴的子將以魏王之的名義嫁趙國，在那裏盡施展在鬼谷中多年培育出的魅人心的技藝……

而莘奴被龐涓親自綁縛時，便心中一沉，心知自己恐怕是不能如願見到魏王了。被放到馬車上后彈不得，只能隨馬車一路搖晃地來到了大梁的郊野。

繞過一荒山，陡然呈現出一頗為豪氣的宅院。當莘奴終於被放出了馬車，一路推搡地了莊園時，遠遠便聽到了一陣悠揚的琴聲。

聽旋律，彈奏的當是《春白雪》，只是原本清麗呈現萬復甦的曲調，被上古的古琴演繹得平添了幾分積雪未榮的肅殺。完而準確的音調因為加了撥弦的指法，愈加顯得曲高和寡，在這初春略顯冷的深夜裏讓人不寒而慄。

莘奴聽了這悉的琴聲，渾猛地一。他……竟然親自前來了大梁……